亘古奔流的葬天江,随着春夏二季的潮汛过去,江流渐渐平缓。又是一年风调雨顺,秋高气爽时瓜果丰收,然而中原大地的汹潮远比暴雨连绵决了口的葬天江还要可怖得多。
燕国调兵遣将已有数月。北方草原的胡人被打得支离破碎,生计堪忧,再无力南侵。征战草原的骁骑陆续被抽调南下,厉兵秣马。然而一年多前的燕盛之战被盛国偷袭吃了大大的暗亏,对新登基踌躇满志的燕皇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燕国皇廷里也有反对之声,近年来连年征战,国力消耗甚巨。盛国趁冬季突袭,又让葬天江边五十余座城池误了春耕,一整年颗粒无收。仅靠着关中一带的粮食收成,不足以支撑一场国战的巨额损耗。
原本燕国收缴了祝家资财之后,仓廪充实国库满满,但经前年燕盛一战又亏空了大半。这一场国战若不能取得全胜,整个国家的府库钱粮都要受到深远的影响。
新登基的燕皇也曾犹豫过,彷徨过,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圣命大将军丘元焕为兵马大元帅,太仆、征南将军蒯博延为前部先锋,起大军共四十万征讨盛国。一时间,沿江的十余座城池里人马如蚁聚,战船密布江面,旌旗如火,耀武扬威。
早有防备的盛国屯军于夷丘,厄口,柴郡,濡口四城,与燕军隔江相望。
葬天江延绵万余里,几乎横跨整个中原大陆,但江流涛涛,适于大军横渡的也不过这几处地方,其中夷丘更是重兵守护。葬天江自江州向东,一路穿过连山叠嶂,回旋湍急,一直到了西陵峡口方才平缓。夷丘城正在这个峡谷口边,可谓扼守葬天江之咽喉。无论防燕还是防秦,都是重中之重的要害之地。
燕盛两国烽烟四起,唯独大秦按兵不动。霍永宁夺取江州,彻底将梁家斩草除根之后,大军屯于江州诸郡。但据探子的回报,秦军就地休整屯田以期恢复国力,也不置办战船,大体是个坐山观虎斗,借机休养生息的意思。
「跟料想的差不多,霍贼无力用兵大军不动,只会看情况捡些便宜。」
「那且暂不去管他。燕国那边怎么样?」
韩归雁抹了抹额头的香汗道:「燕军来势汹汹,看样子,栾楚廷出了血本志在必得。」
「那……」
「尚不知燕军何时开战,按时刻来算不会太久。蒯博延这个人用兵兇悍狠厉,我猜测一开战就成决战之态。」韩归雁对战事并无把握,说话时不无担心。
「不用猜测,必然的。」吴征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道:「玦儿说过,栾楚廷这个人心气极高,有点好大喜功。燕国历代皇帝勇武,他新皇登基就吃了亏面子搁不下,这次动兵背后给丘元焕蒯博延授意都少不了。蒯博延也急着要接丘元焕的班,这一战必然惨烈。」
冷月玦当年差一点就成了燕国的太子妃,现下说不定就会是皇后。结果被吴征窃了芳心,在成都还惹得吴韩二人好大一阵不愉快。韩归雁白了吴征一眼道:「而且燕军用兵的天时不太久。待来年三月葬天江源头冰融雪化,春水涨江池,燕军还不能在江南站稳脚跟的话,自然要退去。短短五六月的时间,正巧是蒯博延的用兵风格,快,狠,兇悍。上一回吃了亏的可不仅仅是新帝栾楚廷,初出茅庐的蒯博延也没能建功立业。嘿,这君臣二人都憋着一口气,有点一拍即合的意思。」
「反正二哥在,沿江一线本来就有地势之险,暂时不用担心。对了,二哥安排了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燕盛两国磨刀霍霍,吴府上下全都按兵不动,吴征多少有些坐不住。
「你们都听我的,眼下不是时候,不着急。」韩归雁背着双手踱步,一副吴府大夫人的架势威严道:「好钢用在刀刃上,军士搏杀的事情,还未到紧急时刻用不着我们。」
今日吴府上下气氛凝重,众人看她装腔作势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打趣了一回,韩归雁又伸出细长的纤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暂不能确定燕军在搞什么名堂,厄口,柴郡,濡口三城都囤有重兵,唯独夷丘一带兵力少乏。照常理论,从这一带渡江仅次于柴郡渡口,燕军也该有重兵在此,就算不渡江也要守好关隘。」
「那肯定是有什么名堂了,猜不透的话,我们可有应对之方?」
「按我哥的意思,燕军不囤兵,我们也不囤。按兵力论,我们本来就不如燕军,过于分散反而不利,容易被牵着鼻子走。我猜过去,夷丘一带要仰仗我们陷阵营去牵制了。」韩归雁在盛国已威望素着,战事将起居然还被留在府中,明显还有大用。夷丘一带防守压力巨大,韩家兄妹俩大体有个分工,由韩铁衣指挥沿江战线,夷丘要处就交给韩归雁去打理。
「燕国这样布置,大体是要诱霍贼那里出手!」吴征适时道:「秦国想坐山观虎斗,我们不开心,栾楚廷也不爽。这一回开战咱们没本事御敌于国门之外,只能放进来打。燕国将门户打开,霍贼多半忍不住要来捣乱。」
「说得那么肯定,你怎么有把握?又是玦儿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吴征摇了摇头,眼神却牢牢盯在夷丘一带的地图上道:「霍贼不会动用大军,小股的部队在这里正好有大用。不是说咱们建起陷阵营之后,燕秦两国都依样画葫芦。以前我们在秦国召集群雄缔结盟约全便宜了他,多半这时候要拿出来用。」
夷丘一带山道极多,延绵五百余里山险水疾,大军在此展不开阵型,本就易守难攻。韩铁衣在这一带暂时不布置大军也出于这方面考虑。燕军不以夷丘作为先期主攻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里燕军也不可不防!」韩归雁指着夷丘狭长延绵的江流道:「再过两月到了枯水期,夷丘一带水浅,燕军若渡江不利转攻此地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这处看似安逸的夷丘转瞬间就成了血海滔天之地大有可能。」
「哟,说得那么热闹呢!」一家人聚在花厅,唯缺祝雅瞳。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美妇才姗姗而回。军情紧急,盛国朝堂上下都忙得团团转。韩归雁一回府就召集众人,只来得及喝上两口水。祝雅瞳挂了个户部侍郎的名头,平日不怎么参与朝政,到了紧急时刻一样拖不了干系。朝堂里除了将军们之外,最忙碌的便是户部。这时候安抚百姓,补给粮饷,规划粮道给前线充足的保证,重要性丝毫不弱于浴血厮杀的将士。于是祝雅瞳也忙得不可开交,至天黑方回。
「夫人回来了,快来坐。」韩归雁在祝雅瞳面前异常乖巧。
「不忙。」祝雅瞳白了吴征一眼道:「雁儿忙了一天不累么?连衣甲也不让人换?」
吴征摊了摊手无奈道:「她回来了就着急忙慌地召集议事,让她换了衣甲吃点东西也不。」
「人家这不是等着祝夫人回来了再一起开饭嘛。」韩归雁讨好卖乖不遗余力,眼珠子转了转,朝地图瞄了瞄,终究还是把满腹言语咽了回去。
「你们等一会儿,雁儿随我一同换了衣再继续。官服穿了一天都不舒服,别说盔甲,真是……」
吴征咧嘴一笑,从前祝雅瞳是独宠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发会疼人,府上的每一位她都爱得很。众人憋着笑等候,好一会才见二人携手来到。换去了严肃的盔甲与官服穿上长裙,一个摇曳多姿,一个长腿翩飞,着实养眼。
地图被高高挂在花厅,大桌上摆满了佳肴慰劳忙碌了一天的主人们,柔惜雪面前还有单独的四样素菜。即使最艰难的时光里一家人依然相互扶持,到了眼下又是两国剑拔弩张,但吴府里每日都有温馨之时。
祝雅瞳瞄了瞄倪妙筠,一本正经道:「妙筠什么时候回府?」
倪妙筠吐了吐舌头,满面通红道:「我说我今夜住在陷阵营里……」
吴府早就给倪妙筠备好了一间小院,但女郎每夜若无他事,还得乖乖地回家。按理吴征早就该上门提亲,但要事接踵而来,这时候也操办不得,只好委屈她每日地来回奔波。好在女郎甚爱呆在吴府,一天跑上三五回也不觉心烦。
「妹妹别委屈,等这一战打完,老爷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过来,省得每日来来回回地跑。」陆菲嫣已知烟波山上有专为她準备的聘礼,装作不经意地透了点口风。
倪妙筠害羞,姐妹们就算说正事也忍不住要揶揄她两句,果然倪妙筠脸儿更红了,低着头嘟唇不依。
用过了晚膳,一家人又说了好一会,眼看月上中天,花厅的门扉被叩响。
「老爷,小人本不该打扰,可是,可是……」赵立春一脸惶急,额头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慌慌张张道。
「快说!」
「韩……韩老将军好似……不太好……」
吴征跳将起来风一样沖了出去,祝雅瞳与陆菲嫣随后,韩归雁撒开长腿狂奔。一家人鱼贯而出,焦急间又尽力放轻了步伐,唯恐打扰了韩克军。
老将军年岁已高,青壮时常年军旅跋涉,战场厮杀,落下一身的伤病。老来又历经丧家丧子之痛,来了盛国虽颐养天年,终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韩归雁在院子前娇躯颤抖,吴征携着她的手点了点头,推开院门,两人一同轻轻进入。
韩克军老态龙钟,昏浊的双目里流着泪,下颌震个不停,口中念叨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
「爹。」韩归雁强自镇定跪在床前,拉起父亲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已瘦得皮包骨头。女郎忍着泪水轻声呼唤道。
「雁儿……」韩克军吐着浊气,双目微睁又无力地合上,若不是吴征内力深厚耳力过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爹,天色已经晚啦,您早些安歇,还在想什么?」老人一旦到了最后时光,死亡总是来得毫无征兆,韩克军出气多,进气少,几乎到了弥留之际。明知父亲一旦睡着,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但韩归雁还是希望他能在睡梦中疏无痛感地安详离去。
「不想歇……爹快要不成啦……怎么只你一人在,是啦,铁衣在军中……甲儿……甲儿怎么不来看我……」
韩归雁急忙捂住双唇不敢哭出声来,韩克军满心遗憾与不忿,即使弥留之际仍在想念英勇阵亡的长子,她身为女儿,又怎能不心碎。
「韩老在上,小子吴征有事想求韩老同意。」吴征双膝跪倒匍匐在地朗声道。其声虽不响,中气十足,意态严肃,且聚音成线滚滚而入韩克军耳中。
韩克军一惊,混沌的脑海清明了些,喃喃道:「征儿也来了……」
「嗯。韩老,小子爱慕韩归雁已有多年,一片赤诚丹心天日可鑒,小子想求韩老将归雁小姐下嫁给小子,请韩老允可。」
「哦……当然,当然……你很好……待雁儿也很好,老夫当然允可。」韩克军又睁开了眼,嘴角艰难露出丝笑意,可目中的遗憾仍无法稍有添补。
「谢韩老……不是,谢岳丈大人……」吴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一脸喜色道:「岳丈在上,小婿还有一件事。」
「允的,老夫都允的,不必多言……」
「要,此事必须岳丈允可。」吴征不待韩克军搭话,膝行向前拉着韩归雁的手十指相扣道:「岳丈,今后小婿与雁儿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姓韩……」
「什么?」韩克军重复青春一般忽然坐起,鸡爪般的双手抓着吴征的肩膀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都……姓韩?」
「嗯。」吴征微笑点头,扶着韩克军的双臂助他稳住身形道:「只要岳丈答应,此事就这么定了。」
莫说当朝的风气,就算吴征记忆中的前世都极少有冠母姓的,除非是入赘的女婿才会无可奈何。韩氏一门原本人丁兴旺,但韩城已灭满门不存,韩铁甲阵亡,韩归雁是女儿身。韩铁衣虽视同己出毕竟不是亲生,再怎么疼爱也差了些味道。以吴征眼下的身份地位忽然提出此法,令韩家有后,实在大出韩克军,甚至是韩归雁的意料之外。
韩克军回光返照,脑中清明如坐镇军中一般,他老泪纵横道:「好……好……不对,不对。你娘,祝夫人答应么?」
「答应的,小婿做主,一定答应的。」吴征还是微笑点头,示意老人放心。
「好……好……这份恩情,韩家还不上咯……嘿嘿,韩家有后,老夫有后了……」韩克军垂垂软倒,韩归雁忙搂住父亲的肩膀助他躺下。
韩克军激动之下消耗甚大,躺倒之后连连喘息许久才又睁开眼来。这一回目光清明有神,虽仍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已了无遗憾。他用力挤出个笑容道:「有贤婿这一言,老夫心愿已了,你们不用难过……老夫走了之后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即可……铁衣还在军中,暂时瞒着他不可扰乱军心,日后他若怪罪就说是老夫的意思。」
「爹,都依您说的办。」
「嗯,老夫放心了……」韩克军长长叹息一声,又闭上了眼歇了许久又道:「你们也不必依什么礼法守孝,该成婚就成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赶紧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老夫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
「是,爹爹。」韩归雁忸怩道:「吴郎和雁儿的意思,现今战乱频频,想等今后天下太平了,再,再想传宗接代的事情。」
「对对,也对,哈哈,老夫心急了……你们想的没错,有这一府同心协力,定能早日助天下回归一统。」
这一夜韩克军歇一歇,又与亲人说上几句,歇的时间越发长,说的越来越短。终于到了深夜时再也没有说话,在吴府众人围绕床边的陪伴下,嘴角带笑与世长辞。韩归雁失声而哭,但怪的是无论哭声还是女郎的内心,伤悲均远不及自己想象的多,似乎父亲含笑九泉让自己身上遗憾都减轻了许多。
次日天黑吴征亲自去了一趟皇宫,将韩克军离世的消息告知张圣杰。皇帝愕然后也自神伤,依韩克军的遗愿,皇宫暂时秘不发丧,留待战后再行祭祀。至于追封侯位等等厚禄赏赐也当即定了下来,只待日后再颁圣旨。
「吴兄啊,又要累了你了。」皇帝屏退左右,只留吴征一人在御书房,道:「青苏城那里的安排,还满意否?」
「柳太守为人正直体恤百姓,办事也牢靠,将来定会对昆侖派有好处。青苏城发生的事情实属无奈,陛下不要太苛责他。」
「哈哈,就是看他可靠才让他去青苏城坐镇。本来还头疼怎生让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青苏城,眼下也不用想了,他自己也绝了再升迁的念头。」张圣杰抿了口茶道:「这一回他犯了事,我虽罚了他五年俸禄补偿给死难的百姓,也给他加封了个鹿城亭侯的爵位。料想他不会心生怨念,老老实实地做青苏太守来还吴兄的恩情罢。」
「那真要谢谢陛下恩德了。」五年俸禄虽多,与封侯的荣耀与世袭三代的食禄一比简直九牛一毛,这份厚恩必然换得柳康平在青苏城肝脑涂地。
「一个亭侯的食邑而已,比起吴兄对大盛的恩德也是九牛一毛。」张圣杰忽然萧索下来抬头望天,又看了看吴征。
吴征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一国不容二主,张圣杰无论方方面面,都比懒散爱玩的自己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他笑道:「我自有安排,张兄不必担心。眼下先把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待中原平定,天地广阔我自有去处。」
「嗯。」张圣杰低头道:「能有吴兄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一生之幸。可惜……哎,吴兄你不知道,当了皇帝之后比起从前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哪里还能有什么逍遥日子过,有时候我还真羡慕吴兄。」
「哈哈,张兄使命所在,安安心心做个好皇帝。」
「不说了,不说了。」
张圣杰摆了摆手,两人谈兴已尽,军政要事又一大堆,张圣杰还要忙碌,吴征便告辞而去。
三日之后,紫陵城宵禁。吴府寻了块风水宝地,借着宵禁悄悄将韩克军遗体运出城外安葬。依着老人家的意思一切从简,连陵墓也只待今后再修建。
忙完了一切回到府里,一家人都十分疲累,聚在花厅里喘口气喝口茶。吴征一声不吭地出神,玉茏烟唤他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道:「我……是该娶几房娘子了。」
目光先看顾盼,看得小丫头满脸通红,再看陆菲嫣,又看韩归雁,倪妙筠,一路看下去似乎在说你们几个给我等着,一个都跑不了。
陆菲嫣一阵紧张,她早绝了再嫁人的念头,刚想沖口而出管我什么事,看我做什么,猛觉不妥,生生把话又憋了回去。可是武功太高也不全都是好事,眼角余光还是看见吴征嘴角边神秘又得意的微笑。美妇心如鹿撞,一个劲地暗暗自言自语,不可,万万不可。
「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和你们都约定了的。」吴征目光一旋,最终还是落在陆菲嫣与顾盼母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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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尽,葬天江边终于响起彻天的战鼓声,就像干柴遇着烈火,被憋得膨胀到了极限的空气炸裂开来,一转眼就成燎天之势。燕军主攻濡口,不像大喊一声隔岸就能听见的柴郡,这里江岸不宽不窄,极易展开阵型,战船又不需横渡太过宽阔的江面。骑军无敌的燕兵在江面上战斗力要打个大大的折扣,此前操演时都常常被隔江看见的盛军嘲笑。
骑惯了高头大马的燕军操演进展不快,从常理而论本该多练上那么两三年再行南征。但燕皇栾楚廷切齿痛恨,仗着燕军战力强悍经验丰富,兵马又多。再者盛国国力发展迅速,短短两年天翻地覆,栾楚廷也担忧再任由盛国安心休养生息下去,过两年更加难以制服。
君有令,臣效死命。蒯博延作战风格已不仅是果断,堪称兇悍狠厉。当年初出茅庐的他就敢以人命填的方式攻城,虽功亏一篑,但是责任也不在他一人。也因此才深受栾楚廷信赖,短短一年官至九卿,此战也被授予先锋要职,总督沿江一带的前线兵马。
韩铁衣立在盛军旗舰「江王」之上,看着江心正在激战的两军,眉间大感忧虑。
盛国久居江南,葬天江就是全国的生命线,多年的经营下来战船无数,且配置齐全各具其职。反观燕军的战船除了近两年新造的一批之外,大都是收编沿江渔民手中的船只进行改造。比起盛军遮天蔽日一般的艨艟巨舰,来势汹汹的燕军似乎弱势许多。盛军信心十足,但打起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盛国的巨舰在江心横沖直撞,燕国除了些新造的巨舰之外,别的小船根本不敢正面抗衡,就算是轻轻磕上了也是船翻人亡的下场。但这些小船在盛军面前犹如蚁聚,一艘艘却极为灵活。掌舵操桨的船夫熟练地扳着船桨与船舵,在盛军巨舰之间穿梭,来去自如。
这哪里还是操演时看见的,时不时船只都会在江面上打横的燕军水手?
更糟的是,燕军每条船上都配备了大量弓手。这些弓手虽在江面风浪上远不如盛军站得稳,但他们弓马娴熟,借助船小轻灵与强攻硬弩,屡屡发出一轮轮的箭雨。盛军庞大的楼船反倒成了巨大的靶子,交战半个来时辰,许多楼船船身与甲板上都插着密布的箭枝,船上的军士水手多有伤亡。
盛军一样英勇屡屡还击,也及时派出许多小船意图延缓燕军的穿插。但燕军的水手驾船之能居然不在水性娴熟的盛军之下,两军缠斗在一起,燕军的勇武多少弥补了些不善水战。无论是弓手对射,还是短兵相接,盛军都没占到便宜。
「好一个蒯博延。」韩铁衣下了几道军令,阵型连变都无法改变盛军被压在下风的势头,他将手中令旗一挥道:「鸣金收兵。」
金锣之声大响,盛军射出连天的箭雨暂缓燕军攻势,虽形势不利,退军时仍依阵法徐徐而退。蒯博延见状也不追击,收兵退去……
沙尘扬天,蹄声震耳,背上插着旌旗的骑手一路狂奔。那马儿已跑得口吐白沫,骑手兀自挥鞭不止,催促着马儿前进,一路烟尘滚滚地沖向陷阵营。
「开门!开门!紧急军报!速速开门。」
守营的军士远远听见呼喊声,又见他身后的令旗,慌忙将营门打开。骑手闯进营门滚鞍下马,踉踉跄跄朝中军大营奔去。
「何事?」
「稟韩戍边将军大人,镇东将军统兵与燕贼连战三日皆处下风。初战不利败绩,特制紧急军报,命小人飞报将军!」
「初战不利?」韩归雁错愕道,赶忙接过报章展开阅览……
世人无论是谁,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个彩头,交战更是如此。初战败绩极易给军士们心理上带来阴影,韩归雁看着军报,一双锋眉越锁越紧。
战报第一时间奏至朝堂上必不可少,初战不利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紫陵城。战事已启,且盛国最为拿手,最能给百姓们信心的水战都落在下风。但韩归雁军令未下,吴府巍然不动。
韩铁衣早已出征,连国师费鸿曦都亲临前线以缓解丘元焕与蒯博延两位绝代高手的压力,不仅府外颇多议论纷纷,吴府里也急得要老命。
「蒯博延不仅征召葬天江沿岸的船只改造后充作战船,连水性精熟的渔民也都一同征召入伍。这些驾船的水手全都不是燕军,而是临时征召来的渔民!」韩归雁惊叹道:「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些新入伍的渔民不惧刀枪剑戟。」
「这人这么狠心?」渔民被征召入军临阵磨枪上阵,激战下来必然损失惨重,葬天江一带城池州郡里百姓恐怕不少要妻离子散。要知道,盛国入侵时虽免不了平民伤亡,但盛军可没故意对无辜百姓下过手。
「不仅仅是这样!你知道么?燕军在战船上到眼下还站不太稳,他照样开战!」
「为什么?」吴征愕然,皱眉道:「栾楚廷给的压力太大,不打不成?」
「那是一方面,也正巧给他个借口而已。这人善用一切机会达成目的,且手段极狠!」韩归雁惊叹着道:「还记得寿昌与陵江之战么?燕军被你断了粮道补给不济,他就敢派军士日夜攻城,一面消耗我们的兵力,一面也消耗燕军减少粮食的支应。这一次也差不太多!」
「以战代练?」吴征眉头一皱猜疑道。
「以战代练!」韩归雁确信道:「二哥传回来的战报就是如此!」
「二哥压力很大啊。」吴征摇头道:「燕军本就勇猛,被蒯博延拿鞭子在背后赶,打不了多久燕军水性也就上来了……雁儿,你确定咱们还要窝在这里?」
「等!不用急,二哥没那么不济。」韩归雁又摊开张阵图道:「你们看燕军的战船阵。燕军惯乘车马作战,蒯博延便依车马排列为阵!」
阵图完整,不仅有燕国近日来用过的阵型,连船只配比都已列明,甚至还有不同战船的图纸,绘制十分精细。
韩归雁指着一艘船身狭长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为水手,上层站甲士的船只道:「这种船燕军称为大鹞,每船载百余人,水手四十,甲士五十,弓手二三十。在燕军里数量极多,皆位于阵型两翼。」
「轻便,行驶快速,攻击力又强,白鹞骑?」吴征随时随刻都在进步,他依然不足以独自领一只大军纵横往来,但也今非昔比,一点就透。
「正是!燕军水战里的轻骑。」韩归雁又一一指点着说下去,似游骑袭扰的中鹞,似步兵支援接应的小鹞。还有重骑一般,三层楼高,一艘可载五百余人,俱是强弓手的天虹。以及船头装有钩刀,可钩住敌船,军士跳上肉搏的破军。
「说来说去,万变不离其宗,蒯博延还是想把水战变陆战。」吴征看了看阵型图,嘴角一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两翼展得那么开,挑衅?」
「示威和挑衅。他摆的就是雁行阵!」
韩家的雁形阵名震天下,立下赫赫战功。蒯博延居然在韩铁衣面前摆出雁形阵,换了旁人就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但对这位比吴征出道还晚,蛰伏埋没多年,然后一鸣惊人的狠人,吴府上下没有一个敢看轻。
「既然雁儿没下令,就让铁衣先行顶着,我们焦急也没用。」陆菲嫣拍拍吴征的手安慰道:「蒯博延每一步都必然有深意在,没猜透他的用意以前轻举妄动反而要中计,我们等得起。留我们在紫陵城不动原本就是后手,让蒯博延有所忌惮。哪一天咱们忽然消失了,又够蒯博延紧张好一阵子!」
上回燕盛之战,吴征带领陷阵营袭扰后方,绝其粮道虽没什么斩敌万人的耀眼功绩,却堪称整个战局的胜负手。燕国这一回动兵,必然极其小心提防。但是吴征大喇喇地呆在吴府,祝雅瞳每天还去上朝,韩归雁也在军营里早出晚归,显得胸有成竹毫不担心。蒯博延必然也得猜上老半天,他用兵兇悍,正好让他疑神疑鬼不敢一上来就出尽全力,前线压力正巧缓解不少。
「蒯博延的战阵在兵书上没有,铁衣……铁衣也不是水战之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玉茏烟与韩铁衣血脉相连,关心则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将之道不可因循守旧,适时而变才是正道。」韩归雁笑道:「二哥曾在江州领军好些年,水战之事熟得很,玉姐姐放心。单论用兵,你的好弟弟只有在蒯博延之上。至于暂处劣势,那是蒯博延突出奇招,还有盛军毕竟不如燕军勇武,能打成这样已经是满意的结果。照小妹猜过去,二哥第一战猝不及防小劣,第二战第三战大体是故意求败,以看清燕军的阵型寻求破解之法。再说小劣并非大败,水军大营安如泰山,分出胜负还早呢。」
「原来如此……」
「信心!蒯博延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劲敌,而且上一回他在二弟手里吃了亏,肯定憋着一口气。燕军的战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拿出来的,精心準备二弟稍有劣势不奇怪。急归急,信心不能乱。像雁儿说的,二弟没那么不济。」对着韩归雁就说二哥,对着玉茏烟就说二弟,吴征心情大爽,言谈间也觉有趣不禁大笑起来……
燕盛之间几乎一日一战!蒯博延用兵兇悍,仗着燕军的兵力之优,攻势无穷无尽。盛国尽管连日处于下风,也每日大开水寨接战。每战一回,盛军的阵法都略有改变,劣势也小一分。连战了十余日,这日天光刚亮,盛军鼓角声震天大起,大船徐徐而出主动求战。
燕军连战皆捷士气正旺,营中也是鼓声连绵。蒯博延一眼就见盛军今日比前不同!那八艘巨舰原本几乎收缩在一起,在江面上横沖直撞无人可挡。今日的盛军巨舰则全然拉开,相互之间的距离极广,但在空隙间又有其余中小船只无数,让巨舰毫不孤单。
蒯博延见状眉心一皱,双目空洞全无焦点,一根手指虚空点点画画似在思索什么,另一手却一挥下令迎战。大鹞,中鹞,小鹞,天虹,破军等各色船只大小不一,依阵法开出水寨与盛军对垒。
旗舰上三短一长的鼓点声催促诸军挺进,先头船舰刚刚靠近,泼天的箭雨已对射了起来。水手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扳着桨,舵手从护身大盾挖出的洞眼里查看敌军的动向,手臂牢牢掌着船舵调整行进的方位。甲兵则掩身在护盾之后,紧握手中兵刃,只待敌船一接近便白刃相博。
激战从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盛军的先锋巨舰「青蟒」突向敌阵,猛地一个转舵,将一艘大鹞拦腰撞出一个大口子!船身被奔涌的江水灌入,不一会儿就沉入江中!盛军的巨舰比燕军的要多,往常纵横无敌,但想沖撞灵动的燕军船只全无可能。且靠的近了,燕军弓弩齐发,盛军的水手伤亡不轻。
今日则大为不同,盛军依托八艘巨舰为核心,轻灵的小船环绕周围,不仅让燕军三鹞再无往来穿插的空隙,且在屡屡吃亏的灵活机动一项上也不再落于下风。
「大人……」盛军的变阵卓有奇效,燕军一开战就落在下风,再打下去恐怕多有死伤。都是久惯征战的宿将,一眼就看得出来。
蒯博延摆手阻止身边将领的谏言,从身后取出一枚令箭掷下道:「传令,变阵,擅退者斩。」
战场形势逆转,盛军拱卫着八艘巨舰像大江中八座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燕军接到军令不敢后退,只得依据变阵的旗语往来迂回,意图通过牵扯打乱盛军牢不可破的阵势。但盛军不为所动,离得远了绝不追击,离得近了立刻与燕军对射。一旦短兵相接也是白刃见红,浴血奋战。
江面被盛军一点一点地蚕食,燕军一层一层的防御阵线被破。略一估算下来,至少有百余条战船,两千余名将士阵亡。且盛军进击之势即使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没能阻挡。
激战了大半日,两军将士都筋疲力竭,盛军才鸣金收兵,盛军大营里得胜鼓齐鸣,士气大振,一扫开战以来屡战不利的阴霾。
「韩铁衣……」蒯博延吃了场败战疏无怒意,更不用说沮丧懊恼,而是隔江朝着盛军大营频频点头,仿佛遥远的彼岸,也有一双眼睛露出惺惺相惜之意:「尔不死,我不得安……吴征不死,大燕难安!」
盛军大胜了一场,捷报传至紫陵城,金銮殿上皇帝连发三道圣旨表彰前线将士,百姓亦群情振奋。
燕军自这一战后闭了寨门休战,歇了五日战事又启!燕军再度变阵,除了几艘巨舰压阵守住寨门之外,其余船只全部打散,但细心观看,燕军凌乱中又颇有章法。
一艘大鹞,一艘中鹞,一艘小鹞,每三艘船为一组,不远处又跟着一艘天虹。每组船队各自为战,在江面上翩若鹞鹰。他们绝不试图靠近盛军巨舰,反而远远避开,只在外围与中小船只搏杀。以天虹船上的劲弩强弓先行压制盛军,接近盛军后再强行登船,即使伤亡也在所不惜。待登了船两军混战,盛军就不敌燕军的勇武。而盛军巨舰上的箭雨也束手束脚不敢发射误伤友军,只能任由双方将士殊死搏杀。
盛军肉搏打不过燕军,燕军要登船先得付出惨重代价,两军这一战打得难解难分,不得已各自收兵。但是盛军的新阵又被找到了破解之法,韩铁衣作为主将,决不能接受在江面上占不到便宜的结果。需知燕军兵多将广,同样的损耗总是盛军吃亏。且燕军水战日渐一日地熟练,长此以往下去,待燕军发动不破敌阵终不还的决战,盛军绷紧的弦必然先断!——这一次不会再有张圣杰在危难之际以真龙天子之躯亲临前线的事情再发生。
两军不断变阵,连日缠斗,互有胜负一交战就打了两月。
形势日复一日地紧张,时近深冬,江水渐渐枯竭,盛国不少不在战场中心的江岸边防都感到萧瑟肃杀之意。这一次燕国船骑双行沿江而来,西连荆陜,东接靳黄,光寨栅联络就延绵三百余里。枯水期一到,燕军兵马步骑更能派上用场,战局也绝不会像从前只拘泥在濡口一处。
「三日之后,二更造饭,人含枚马衔铃,紧闭营门,三更悄悄动身!」韩归雁的军令终于下达!陷阵营领突击营,这批兵马不算多,却举足轻重的精兵也即将开赴战场。全营将士出发是机密,目的地也是机密,除了韩归雁与吴征之外,谁都不知道。
吴府里悄悄地打点行装。依祝雅瞳的意思,吴征在这一战必将亮出隐藏已久的修为,吴府里谁都不能缺席。再说费鸿曦也在濡口前线,紫陵城里还有皇帝的万乘之躯要护卫,再也分不出任何力量来保卫吴府。更让人担心的,上一回霍永宁能派来屠沖,几乎险过剃头。这一回若得知吴府空虚,来的又会是谁?所以吴府举家出动,绝不会给对手留下可趁之机。
吴征收拾好了一切,先去探望了忙碌的各位家眷。女子要出远门,无论什么年代总比男子要麻烦得多。光是衣物就备得各式各样种类齐全,胭脂水粉等等一样不可少。外出厮杀,与游山玩水带的东西差不太多。吴征悄悄溜进顾盼的小院,见她的牙床上堆满了衣物,小姑娘正一件一件地展开在身前比划一番,每一件都要斟酌许久!选定了的开开心心放在一边,放弃了的则十分艰难才摆在另一边。
吴征忍不得笑,顾盼立刻回头娇声道:「谁?躲躲藏藏的,出来,嘻嘻……」
吴征摇头现身道:「我们是去厮杀……」
「我知道我知道,大师兄放心,碍不着事情。」顾盼见情郎来到大喜,乐不可支地将吴征拉过,指着一堆华衫道:「要是大军沖阵得着甲衣,这一件特别轻便,穿在里面不妨碍衣甲穿脱,好不好看?天气要冷了,这一件平日里披在外面,保暖得很可御风雪……」
小姑娘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巴不得把自己所有漂亮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向吴征一一展示。即使是府上一干绝色家眷,吴征也从不敢陪她们逛街采买衣物,每回一听这些就脑壳疼。这叫天赋所限无可奈何,怎么努力也不成。但这一次吴征还是极耐心地听顾盼说完,才匆忙告辞準备落荒而逃。
「对了,大师兄找人家有事么?」
「没有没有,没什么大事。」吴征一拍脑门险些忘了,前脚迈出门槛回身道:「等这一战胜了回来,我要!娶!你!」
「啊?啊…………!」
小姑娘的惊叫声让吴征断然落荒而逃,生怕被当做采花淫贼。这一路脚步匆匆,先后去了家眷们的院子里一一探访,最终来到栾采晴的住处。
整个吴府最清冷的地方就是这座小院,险些害得吴征祝雅瞳双双殒命的【仇敌】,本不该住在吴府里。最终还是吴征首肯,祝雅瞳力主,才收留了这位流落异乡,孤孤单单的燕国公主。从前的那些仇恨,一开始让吴府诸人对她多有防备,之后看她除了偶尔嘴上阴损几句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慢慢的也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不过要亲近则绝无可能,所以这座小院平日里空空寂寂,罕有人来坐一坐。
「你来干嘛?」
「来坐一坐,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坐吧。」栾采晴端着水壶问道:「喝什么茶?」
「不用了,今晚还要早些睡,喝点水就好。」
「随你。」栾采晴一撩裙摆徐徐坐下,单手支腮媚目一横道:「怎么?担心我误了明日的事情?」
「没有。」吴征喝了口水,不敢与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垂目道:「其实你不一定要陪我们跑这一趟,军旅的日子甚苦,若你不愿去,我明日去一趟宫里与陛下说一声,你就先在皇宫里暂住,他们也不会亏待你。」
「呵,这话你自己信不信?」栾采晴冷笑一声道。
吴府高手尽出,府内并不安全。以吴征的面子,栾采晴要搬进皇宫暂住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进了皇宫,多半要被幽禁全然不得自由,可比不上吴府待她足够宽厚。
「为什么要帮我?那里……毕竟是生你养你的故土。」吴征不再多言,还是问出心中疑惑。
「没有为什么,我高兴,或者我不高兴。」栾采晴再度横起媚目,冷冷看着吴征,似乎对他的疑虑与不信任颇为不满。
「不要怪我有怀疑,我不喜欢府上的人把事情藏在心里,如果自家人都要猜来猜去,活着就很累。」
「呵呵,什么事都不许藏?那把和你娘的事情都去告诉府上的美人们好了。」
「呃……」吴征语塞,无奈道:「这不能混为一谈……」
「好了好了,婆婆妈妈啰啰嗦嗦,你不用想那么多,到了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栾采晴狡黠一笑道:「就跟你与你娘亲的事情一样,到了时候,自然要让她们都知道。」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吴征举手投降,又道:「不管怎么说,这次都要感谢你。你告诉我栾楚廷会在秋季兴兵,先期会先以水军佯攻葬天江,但主力还是骑步二军。说的都很準!」
「呵呵,要是你听冷月玦那个丫头的,多半要亏到姥姥家!」栾采晴明明皮笑肉不笑,仍然媚态无端:「冷丫头看见栾楚廷就想跑,哪里能了解那么多?」
吴征眉头动了动,他自己从来不认为是栾家人,才对燕国皇室直呼其名,栾采晴自幼在皇宫长大,这么称呼不知是何意。
「当然,你要想再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那也休想!全都让你学会了,今后还怎么讨价还价?呵呵,你们男人都薄情寡义,我可不想没用了被你赶出府去,无家可归。」栾采晴嘲弄着道。
「除非你想走,没人赶你。」吴征皱起眉头,被连番奚落,泥人也要冒起火气。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我随便说着玩玩的。」栾采晴咯咯娇笑,又正色道:「蒯博延我不认识也不了解,但是你要对付他不难,这人就算再能耐也得听栾楚廷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
「你都知道的话,君王会不知道么?难道当了皇帝,不会想办法不让这些掌握兵权的大将君命有所不受?」栾采晴说话尖酸刻薄,但实在有道理:「栾楚廷好大喜功,冷丫头说得是没错,而且他自命不凡,什么事都喜欢插手去管,以显得他英明神武。这一次燕国有备而来,栾楚廷必然绘制了一份自以为宏伟的蓝图,蒯博延有再多的想法,也跳不出被栾楚廷限定的边界里。他能耐就算大破了天,被条条框框拘束着,你这么聪明,要怎么对付他不用我多说。」
虽嘴上说着不要再想套取任何消息,栾采晴还是露出了些许口风,吴征感念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还做不到……不管怎么说,谢谢。」
「不用再谢我了,就算是……这段时日在你府上白吃白住,过得还不错的报酬吧。」
三日后午夜,吴府众人悄悄离开紫陵城,汇合了陷阵营。营帐不动,新调来的卫兵在紧闭的大营前虎视眈眈,任何人不许接近。一营人马趁着夜色开拔,选山道一路向西而去。在这里吴征不需再掩饰家眷们,何况祝雅瞳陆菲嫣这样的绝顶高手之外,还有倪妙筠,冷月玦这样的强援。有了她们加入,突击营战力之强无可比拟!将士们对此只有欢迎,更为有机会亲眼见到祝雅瞳与陆菲嫣出手而无比激动。
军旅行入山道,吴征领先而行。回望身后这只精兵,与双翼般张开随行的家眷们,心潮澎湃,意气风发。若不是将士们跟的紧,他真想大喊一声:「众娘子们,随为夫沖!」
六千精锐中的精锐,装备精良,路上一切支应粮草补给都已在沿途备好,使他们得以轻车简从。陷阵营移动之迅速远超一般军旅,不到一月时光,他们便从山林里忽然出现,择荒僻处结寨,驻扎在夷丘城附近。
刚选好落脚点,营中的猎鹰便撒了出去。陷阵营出现在这里,被人知晓得越晚越好。时近深冬,天寒地冻,军营里更是艰苦。将士们刚驻扎下两天,天空中就见彤云密布,朔风呼号,在山势连绵的夷丘城附近更是阴冷。
「这些天好像要下雪了。」韩归雁看着天色,有些忧心道:「江流水枯,又是这种天气,可千万别冰封千里的好。」
随着战事进行,夷丘城对岸的燕军已调来约三万人,且根据哨探,燕军还在不断聚集增多。夷丘城左近的六座城池里共有守军有五万余,但这里山势连绵,大军难以展开,兵力再多也发挥不出优势与战力。韩归雁暂时猜不透蒯博延的布置,只知道近来夷丘城已经连续开了好几战。江流水枯,巨舰已吃不住水位会搁浅,两国军士都只能驾小舟。失去巨舰的优势,盛国将士只能以血肉之躯固守江岸,拼死不让燕军过江半步。
韩归雁的担心不无道理,若天气骤冷江面冰封,盛国骑军就可顺势渡江,到时候夷丘一带只能固守城池,压力更大。
「我在想着,等娘和菲菲侦查回来,我们是不是该现身主动出击一次。好好杀一杀燕军的威风!」
「我也这么想,但是要再等一等。」韩归雁指了指远处的峡谷口道:「那里有很多游魂在飘蕩,鬼鬼祟祟的,呵呵,我们等两头都探明白了,再好好杀他们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