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安州城外百里地的一座高山上突然出现无数人影。今夜的月光就像那被天狗啃了一口似的,只露出尖细的月牙。
这些个衣甲装鲜的战士们此刻一声不发,连火把都没点上,只凭在最前头一个红脸大将带领。当一条大江横拦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战士们突然四散开来。
不一会儿,大江上空被无数条黑线分割开来。抬头望天,天空仿佛布了一张巨网,将两岸大大小小的古树连接起来。
接着,仿佛是天兵天将,从银河落下人间,无数的战士有如飞天将军,从东岸飞到了西岸。这些士兵的军纪显然十分严明,有几个不太走运的战士,从高高的天空中轰然砸在大江上,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死人不要紧,只要能过江;失了几个兵,还有后来人。
落在江中的战士们,瞬间被大浪沖得无影无蹤,显然是九死一生。但这些许的小小的困难没有阻住后来人的步伐。他们表情坚硬,双目如死,坐上环套,呼——沖到对岸。
短短的半个小时,十万大军飞江而过,夜袭离岸不足十五里的官军大营。
※※※江如水紧盯着桌子上的地形图,纤手不经意间已经紧握双拳,她认真的道:“真的万无一失了么?”
小诸葛吴不用稳坐太师椅上,正摇着羽扇闭目养神,道:“稳操胜券!”
江如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听说,天下第一高手徐正气拉起一帮人马,在江彬大营侧后方百里外安营扎了寨?”
吴不用身子一顿,连羽扇也忘了摇,缓缓才点点头道:“他送了一封信来。”
江如水一喜,道:“我怎么不知道?吴大哥,把信拿来给我看看。”
吴不用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为什么?吴大哥?不就是一封信么?我身为主帅,连这个权利也没有么?”
江如水有些生气了,属下竟敢左右自己这个主帅的权利,是可忍熟不可忍,就算他是自己的“大哥”也不能这样。
吴不用显然不準备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水,我这是为了你好!”
江如水努力压下心中怒气,自我安慰,不就是一封信么,犯不着这么怒气沖沖地对吴大哥。可是,现在我才是元帅,他怎么可以这样呢?竟敢截下这么重要的情报,不让我知道。
江如水越想越是莫明其妙,她知道吴不用向来不会逆她的意,二十多年来,一向如此。可今天太阳似乎打西边出来了,吴不用竟然无缘无故违抗自己的命令。
吴不用将江如水那张阴晴不定的绝色容貌看在眼里,微叹一口气,道:“如水,因为某种原因,大哥不便把这封信给你过目。但你可以放心,徐家军不会阻碍我军夜袭。信中他已经摆明了两不相帮,还有一些不过是些私事。大哥认为那些事有伤风化,如水你不看也罢。大哥是为了你好,难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么?”
江如水苦笑道:“大哥,不是如水不相信你,但毕竟我是元帅……”
“如水,大哥知道你心里会有些想法。但为了你好,就算被你怀疑了,甚至不信任了,大哥也再所不惜……”
江如水原先还只是因为吴不用擅自做主而生气,现在经这一闹反对这封信更加感兴趣了。但吴不用已经表了忠心,若再不识趣,继续闹下去的话,只怕会严重伤害二人的感情。
“大哥,我相信你。好吧,咱们还是谈谈军情吧。”
江如水话才说完,一拨拨通信兵如流水似的传来前方军情。
“报——娘娘,我军翻过大山。”
“报——娘娘,我军已经準备渡江。”
“报——娘娘,我军已经在敌军大营三里处停步。”
“报……”
※※※方龙昔独自矗立在寒风之中,身后是数不清的士兵,枪尖那闪闪的白光,令人心中发寒。
剑长四尺四寸,重六十斤,柄长半尺,可双手而握。双手长剑,乃兵中皇者。看着山下三里处的官军大营,那里安静的就像是熟睡中的婴儿,丝毫不知血腥的大刀即将降临。
杀——方龙昔双手举剑一挥,口中没发出半点声音,但他身后的战士们仿佛在心灵中听到了那一声“杀”的下令声。
整个大地的空气在仿佛在一剎那间被抽空,天地间的杀气在这刻被提升至顶点。无数闪闪寒光在无声无息在随着提枪操刀者的步伐涌向江彬大营。
下一刻,还没等守军擂鼓发警,轰天的杀喊声扑天而来。刀与血,杀与死,杀喊声,惨叫声,马嘶声,呼救声在同一时间充斥在整个山谷中。
江彬手提方天画戟沖出主帐,迎面捉住一个正慌慌张张乱窜的士兵,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大人,不好了,大人!敌军袭营,全死了……士兵眼神若死,全身的重量完全靠江彬那抓住他衣领的大手来支撑。
江彬怒火沖天,一甩手,士兵的身体便如一只大鸟横飞出三丈外,头部在一块山石下摔得脑浆崩裂。
“众将听令!速速纠集自家队伍,切莫慌乱!有本将在,便是阎王老子来了也要怕上三分。”
江彬大手一挥,声音传出里许,营中近二十万大军人人听在耳中,声若钟鼓。
呵,想不到江彬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方龙昔心中暗惊,砍死一个敌军后,竟然有些担心起来,今晚能一举击垮江彬么?
大营中火光四起,每一个官军在见到江彬那近八尺高的身影后,无一不安静下来。慌乱的步子也变得稳重多了,一声声令下,官军终于没有了初遇敌时的那种无头苍蝇似的慌乱。江彬,不愧是正德皇帝的宠将,领兵打战自有他不凡之处。
一个照面下来,两军对垒,有备对无备,江彬官在瞬间损失了五万人马。余下十余万人与方龙昔军势均力敌。但江军士气低下,虽然不再慌乱,但也无半点战意。江彬心下暗叹,知道此战是必败无疑的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突出重围,尽量保存实力。
“李保,月姑娘呢?”
江彬身前已经围起近千人的近卫军,暂时无忧。
李保拍马来到江彬身边道:“大将军,月姑娘有西大营。眼下正被敌军围困猛攻,怕是不行了。”
江彬一惊,脸色在剎那间变得有如死灰。奇怪,这月姑娘是何人?江彬大军被围尚且未如此变色,怎得会为了个女人如此变色?
“众将听令,随我杀入西大营,将月姑娘救出来!”
江彬掉转马头就要领几万大军去解西大营之围救人。
李保大惊,“大将军,万万不可。眼下我军被袭,正要大将军来指挥,怎可轻易再入危难之中?末将愿领一万人马将月姑娘救出!”
江彬听了勒住缰绳,在万分之一秒内痛下了决心,“你去吧!若是救不回月姑娘,提头来见我!”
江彬非常人也,塾轻塾重还是分得清的。
“末将领命!”
李保吆喝着,分出一万精兵出来,往西而去。
江彬方天画戟往前一伸,“众将听命,随我杀出重围,逃出去者,每人赏银十两,沖啊——”
天外福音,不但能逃得性命,还能得此重赏。这等好事,有哪个笨蛋会不愿意做的?
江彬军在这一刻是真的达到了团结一致了,士气略有提升,虽然与宁军相比还是十万八千里,但无人想死,个个丢盔弃甲,撒开脚丫子,没了命似的紧随在江彬马后,往东狂奔。
火烧红了天,夜色在这一片天地里是那么的明亮……
※※※“宗主,你快走吧。我们姐妹来垫后。”
西大营,沖天的火光照映在几个丽人面上,虽然她们满面的慌乱之色,却掩不住那原本就倾城倾国的容貌。一个侍女打扮的绝色美女手提宝剑,正劝着一个更美的妙人儿。
妙人儿绝美,却看不出她多大年纪?二十?太小!三十?太老!
无庸讳言的是她那绿衣下魔鬼般的身材,前挺后翘,玲珑起伏。但她却有着一幅圣洁的面孔,那庄重的神情就像端坐在庙里供人朝拜的观音大士。
“不!”
观音大士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断绝了美女的劝说之念。“夏心,你们快走,我来断后!我是师姐!”
被叫做夏心的美女显得相当的不安,眼睛看着身边的另两个美女,似有所求。
“秋心,冬心,你们快劝劝春心呀!”
月夏心急得连尊称都忘了,直呼观音大士的闺名。
四个美人看上去年岁相仿,以月春心为大,做为师姐妹,四人打从记事起就在一起练武,一起诵经,一起在后山打闹,一起在庵后小溪戏水了。四人间的感情比海要深,比天要厚,因为终身都必须向冷月庵守节,尊守祖师的规矩,终身不嫁,所以四人更是如同一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谁说女子是小人?她们比男人更重义气!
秋心,冬心齐声道:“师姐不走,我们也不走!”
语气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月春心眼中闪过一丝红润,玉女贞心法在剎那间竟然出现一丝丝崩裂的痕迹。月春心大惊,连忙急运心法,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玉女贞心法乃是冷月庵最高神功,只有上层弟子可以练习。
而所谓的上层弟子,第一代不过四人而已。也就是说,当代,是月春心,月夏心,月秋心,月冬心四人所练。
心法共分六层,分别为:坚贞不移,誓死守节,春花秋月,国色天香,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有没有搞错,世上还有长生不老的武功么?
怎么不可能?逍遥九变神功可令李逍遥飞升成仙,玉女贞心法又怎么就不能令人长生不老呢?
冷月庵,前文中也提过了,乃是隐世门派,以维护天下安定为己任,每当天下大乱,便会派出门下弟子出世解救。十几年前,天下大乱,月春心力挽狂澜,终令江如水之姐,江如冰自我崩溃,归顺朝庭。
前天,月春心带着三个师妹,夜闯宁王大营,刺死宁王。若非四人仰仗着玉女贞心法而来的绝世功力,又怎能杀得死被无数武林高手所保卫着的宁王呢?
宁王叛乱以来,朝庭不知派出多少顶尖杀手,却都是有去无回。可以想见,月氏四姐妹武功有多高,绝对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了。
月春心在四姐妹当中修为最高,已经练至第五层青春永驻阶段。她资质之高,千余年来,除了冷月庵开山祖师外,无人能比,短短二十年间就练到青春永驻了。要知道,现今的冷月庵里闭关练功的长老们哪个不是苦练了百十来年的?也不过才到第五层而已。
“结阵!”
月春心当即立断,既然都想舍己救人,不如合力杀出重围。
蚂蚁啃死大象,在无穷无尽有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面前。纵是武功高如月氏姐妹,亦不得不施出合击之法,结起四象破军阵。四个绝代佳人,在众军兵的护卫下,有如黑夜里的精灵,沖向东方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杀声一直就没有停过,江彬的大军就像是在洪水面前的破烂堤坝,不断轰然倒下。一百两百,一千两千,到后面更是兵败如山倒,一万两万的崩溃。在这崩溃的大势之下,竟然有支军队,一万来人马不退反进,从东至西,杀进西大营来。
李保惊喜地看着前方两里外的那个小圈,大叫:“月姑娘,我来救你!”
在月春心这四个绝色美女的面前,李保没有了担惊受怕,整个内心被佳人那动人的身影所充满。大刀狠狠地砍在宁王大军的头顶上,几颗死不瞑目的黑头,随风砸落在宁王军兵们的身上,激起的是沖天的怒火。
月秋心惊喜道:“师姐,李将军来救我们了!”
“知道了,少说话,多动手!”
月春心一剑刺死一个沖上来的长枪手,脸色不变,语气虽厉,却掩不住院其中的兴奋。绝处逢生,能活命,哪个人的心情能够平静?冷如月春心,此刻心中也被求生的意念所占满。
守在四女身边的忠心卫士们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为了心中的女神,抛头颅,洒热血。当最后一个人被敌人的长枪洞穿心脏的时候,他看见了李保的座骑已经来到身边。卫士微微一笑,在黑暗来临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交给你们了……”
李保一指四匹雪白的良马对四女说:“月姑娘,你们快上马!”
月春心四女通身绿衣,奇怪的是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她们的绿衣上却未沾上半点血迹。虽然这要归功于那些炮灰们,但四女本身功力也是最大功臣。
“嘿!”
四朵绿花平空而起,落在雪白的马背上,白马们前蹄一抬,“吁……”
李保一骑当先,大刀在前头开路,一万大军只余五六千人。但纵是拼得一死,全军覆没,也要将这四个全军心中的女神救出重围去。
方龙昔哈哈大笑,手中大剑在一个敌人的身上擦了擦,大剑又变得光滑如银,哪有半丝血迹。大战至今,江彬近二十万大军,在卒不及防之下,死伤过半。江彬已经领着五万败军沖出了重围,方龙昔却没有半点恼意,因为他知道。
在江彬的前方,还有五万精兵正等着他的观临呢。
“他奶奶的!众将听命,给我将那四个女人统统杀了!”
看着山下一队人马,方龙昔怒火沖天,大军重围之下,竟然还有一队人马未降!怎不叫方龙昔恼火呢?
此刻,战斗已近尾声,除了李保与月春心带领的五千人马妄想突围外,余者不是被杀,便是缴械投了降!
月春心何曾不想突围而去?
四女空有一身绝顶武功,却在这战阵之上施展不开。想用轻功脱身,才飞起来,上万只羽箭便如飞蝗般沖来。这可倒好,绝世轻功反成了最好的活靶子。
“月姑娘,你们快走,我来垫后!”
李保挥舞着大刀纵马沖向前方一个举着巨剑的中年大汉。大汉是谁?除了方龙昔还能有谁?
月春心第一眼看到方龙昔就感到一股沖开霸气涌来,她知道,李保这一去必死无疑,眼前的这个人必是宁王军第一猛将——方龙昔!
但战阵上容不得半丝犹豫,哪怕只犹豫一秒钟,如蚁般的敌军便全再次将她们包围。月春心二话不说,带着三个师妹趁机从一侧逃出。
方龙昔看着沖过来的傻大个,大骂:“奶奶的,吃老子一剑!”
砰!大刀对巨剑,纯力量的比拼。
火光四溅,李保虎口已裂,鲜血飞溅,而方龙昔却只是双臂一麻。两人心中暗惊,好大的力气。
若单比实力,李保自是比不上方龙昔,虽然在军中,他的武艺只比江彬差,但他仍不是方龙昔的对手。但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是会将潜力发挥出来。大刀在必死的心念下舞得滴水不漏,一次又一次的与巨剑碰撞,绽开一个个倒三角的小口子。
李保眼含热泪,这把大关刀自二十年前他参军时便跟随他了。二十年的战斗生涯,无数次的补修锤炼,不知饮下多少敌人的鲜血。他清晰的知道,这一次,一定会刀断人亡!
“啊——”
李保全力一击,大刀如同一轮弯月,以半月形斩向方龙昔。无数的人,无论是江军还是宁军,竟然在那一剎那间停下手中的动作,傻愣愣地看着不似人力舞出来的宛如实质的半月斩。
“锵——”
“乒乓——”
一颗斗大的黑头,伴随着的还有半柄雪红色的大刀从天而起,在妖异的月光照映下,飞往天空。
“噗——”
方龙昔喷出一口淤血,“好强的力量!”
“将军,您没事吧?”
一旁的副将纵马来安慰道。
“我没事,不过是淤血而已,吐出来就好了。传我今下去,厚葬此人,他也算是个好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