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以南是被密布的水网一片片分割开的小块平原,行走在路上不时会看到撑着船往来忙碌的佃农,破碎的平原地形给了坞堡式的农庄提供了极好的条件,受地形限制,每一个坞堡只能围住一块平原,而这恰恰正是坞堡所能管辖的极限,坞堡之内各地主是绝对权威,坞堡之内一切都听从于坞堡之主,大的平原建起了大的坞堡,小的平原建起小的坞堡,佃农依附于地主豪强,一个个地主豪强的共主便是大黎的皇帝。
王雄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高大的坞堡,用石块垒成的墻上一个个家丁来回巡逻,这些私人家丁完全听命于家主,与大黎朝廷没有半点关系,一个个圈地为王当自己坞堡的土皇帝,这样的形态模式帮助大黎成功抵挡了一次又一次来自北方的入侵,当北方的皇帝带着大军沖破长江防线时,便在这江南密布的水网和密布的坞堡的夹击下头破血流,一个个坞堡就像一根根钉子牢牢锲在敌人前进的道路上。
而同样,这些分散的坞堡也让大黎朝廷无法调集起任何可以和北方对抗的陆上力量,一旦离开坞堡,面对精锐的骑兵大黎的士兵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般,更何况,大黎朝廷任何试图加强中央力量的举动都会遭到各地地主豪强明里暗里的反对,到如今皇权旁落,王家南宫家与司徒氏皇家共治天下,更不可能有任何去加强皇权的举动。
再加上佛门势大更进一步让大黎朝廷的威信衰落,吗,每一座新建的佛寺都在蚕食着朝廷仅剩的所能直接管辖的土地,佛门用自己强大的影响力让朝廷不再对佛寺的土地征税,不再将佛寺下的人口编入户籍,在大黎每一座佛寺都相当于独立的王国,朝廷根本不知道佛寺名下到底有多少财产,占据了多少土地以及控制了多少人口,如果不是佛门一分为三,裂成三宗,只怕连王家和南宫家都要担心佛门住持会不会有朝一日登基称皇。
想想大黎当前复杂的局势王雄就是一阵头疼,两百多年来的积弊积难让王雄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唔,长舒一口气,王雄让申淩然趴到自己身后将头靠在饱满的双乳上缓解烦躁的心情。
忽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牝兽从马车前端快步跑来「主子,前边路一个很长的队伍挡住了,我们可能要等一会才能过去。」
「什么队伍,军队出行吗?之前过铜陵的时候,铜陵提督不是跟我保证说最近没有军队调动吗?」
「主子,不是军队是一个很长很长送葬的队伍,好多人都穿着黄衣,有好些武林高手所以奴不敢轻举妄动。」
王雄满是疑惑的鉆出马车,一擡眼马车前方浩浩蕩蕩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绵延四五里地,至少也有两三万人之多,持着上百个木幡上面写着大方贤师,这么长的送葬队伍是给所谓大方贤师送葬的,人人手持兵器从外形上看品质不凡,不是寻常小作坊能打造出来的。
「大方贤师是谁?」王雄好奇问了一句,却发现四周都摇了摇头,没有一人听说过大方贤师的名号,「奴去看看」申淩然自告奋勇要去探查一番,王雄摇了摇头,「算了,或许是地方某个大家去世,民众为他送葬也是正常」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在此纠缠,毕竟时间要紧,不必多生事端。
不过出乎王雄意料的是才刚坐回马车就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王雄撩起帘子望去,那漫长的穿黄衣的送葬队伍变成了沖锋陷阵的士兵朝远处一座山头沖去,那座山王雄知道是马头山,因最高的那座山峰像一个马头而闻名,原本是铜陵一个员外的,后来就不知道到了谁的手里,地势险要,山之中更是有一个谷地适宜耕种,这让马头山在铜陵名声大噪。
从马头山上射下来无数箭雨,穿黄衣的前排倒了些人没有丝毫阻挡住向山顶沖锋的脚步,一个个悍不畏死嘴里喊叫着王雄没听懂的口号沖向山顶,忽然穿黄衣的队伍中又爆发一阵欢呼声,就听到一阵弓弦嘎吱嘎吱转动声音,数十只弩齐齐射向山顶牢牢钉在山顶上,果然弩箭一发山顶上防守瞬间出现了一丝破绽,穿黄衣的队伍士气更加高涨,嗷嗷叫着将大方贤师的旗帜插在山顶上,队伍的正中央,大方贤师旗帜下众人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汉子也在打量着王雄和他的车队,「方帅,除了山下那个车队,附近还发现了六支探查的人马都在远远的观望。」
「方帅,我们这次这么光明正大的动手,天公知道了怕是会责罚」旁边书生打扮的人微微笑着神态上看不出任何担忧的意思,「这次过后天公想要低调也不可能了,这也正好,我太平道信徒数百万之多,遍布大黎四地五州,天公日日要低调行事也是太过小心了,如今天下流民遍地,官员豪绅沆瀣一气贪墨成风,君上大权旁落,权臣当道,正是苍天已死,太平当立,大黎气数已尽这江山也该换换主了。」
太平道的方帅正豪气指点江山,而王雄这边却是异常惊讶,竟然有弩,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不可能会是附近的地主豪强,能有两三万人可战之兵,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二十万人口才能抽调的出来,而二十万人口放眼整个大黎都是可以数得出来,何况这里是铜陵,离王家核心安庆不远,有这样势力的地主王雄不可能不知道,王雄现在只想知道父亲对于这些人到底了解多少,又打算如何应对。
王雄面色异常冷峻,身后的申淩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奴…。」支支吾吾的没说出来话,「后撤,我们换条路去安庆,不去王府了,直奔灵觉寺。」
灵觉寺坐落在安庆,乃是大黎最大也是地位最高的佛寺,凈土宗现世佛泓一上人就在此参悟佛法。最近泓一上人已经圆寂的消息江湖上传得越来越盛,相传泓一上人圆寂之前修悟十七种佛门神通,留下大量武功典籍注解,让江湖上不少宵小之辈分外眼红,眼下泓一上人圆寂,灵觉寺内正处在一个真空状态,一时间不少江湖人士试图前来灵觉寺内盗取典籍偷得武功秘法。
灵觉寺的万法塔存放着泓一上人数十年来收集的武功典籍注解等,是佛门的武学圣地,存放的武功典籍的数量和质量放眼整个大黎也没有能与之媲美的。
这些日子借着泓一上人圆寂的消息,寺里来着不少人,江湖上诸多人士就借着这个机会乘机盗走万法塔内的典籍,短短几天之内灵觉寺就杀了不少盗贼,可是这武功典籍的诱惑实在太大,依然是源源不断的前来灵觉寺偷取典籍。
一入安庆王雄写了封手书便让申淩然带着马车前去王府,自己驱马赶往灵觉寺,自己的父亲现在正在灵觉寺筹备泓一上人圆寂之礼,快马加鞭足足跑死了三匹马停在了灵觉寺前,王雄翻身下马直奔宝象殿而去。
这些日子正是要办圆寂之礼,灵觉寺内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皇亲国戚重臣之后,王雄身为王家大宗之子与他相识的自然不少,有好几个贵族子弟凑过来想跟他打招呼,王雄胡乱应付几下就直沖进宝象殿。
进入大殿敲了敲侧室的门,门一下就开了,父亲果然在里面,对面坐着普玄法师二人如同老友一般把酒言欢,普玄法师更是毫无高僧的模样侧卧在蒲团上翘着二郎腿,王雄有些惊讶还是躬身行礼,低声道了句「父亲」而后向普玄法师行礼。
「雄儿来啦,坐吧」大黎太子太保、中书省枢密使、荆楚大都督、五军元帅王离随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儿子坐在那里,王雄心中焦急但也发作不得只好顺着父亲的意思坐在一旁。
「此子便是拜在法相宗门下,不费一兵一卒而有武胜关,使大黎再有向北的门户,年纪轻轻便是国之干城,将来大有可为啊!」
王离笑了一下接受了普玄的吹捧,「法师邀请我到这里想必不只是单单在这里喝酒称赞一下犬子吧。」
「昔日我师父泓一上人有四大坐骑,分别为护法、护教、护寺、礼佛四大坐骑,出寺行走时分别持我师父的一个佛杵,一个佛印和两本佛经,礼佛和护寺两兽现在在寺中,只是这护法和护教两兽皆被我师父借了出去,普玄现接替主持之位想把师父遗留在外的拿回来,还望王离将军配合。」
护法和护教两个都在父亲这里?护法想必就是雪月仙子了,只是这护教是哪一个,王雄心下想着一言不发听着二人的交谈。「雪月是令师尊在圆寂前亲口承诺给予我王家之礼,岂有收回之理,那铃儿本来就应该是我王家的人,跟随泓一大师修行佛法,现在泓一大师已经圆寂,自然应该回到王家又岂有再交于灵觉寺之理,何况普玄法师您还未继任住持之位何必这么急呢!」
「哈哈,倒也是,这事是小僧着相了,此事还可从长计议,只是护教护法皆在灵觉寺待了许久,早就与灵觉寺荣辱一体,若是条件许可,还望王将军能让护教和护寺重回灵觉寺受佛祖庇佑。」
「凈土宗与王家渊源深厚,交情颇深,灵觉寺又是凈土宗的核心所在,王家自然不会做出有损于凈土宗的事,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凈土宗上下大局未定,便商议此事于法于理都不合啊,待凈土宗住持议定,需要护法护教来拱卫灵觉寺,那时王家绝无半点怨言,定当鼎力相助。」
普玄微微动了动嘴唇算是承认了王离的这番话,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屏风后忽的转出一个女子头戴着斗笠,从斗笠上垂下来一层层薄纱将女子的身体挡的严严实实的,也是那灵觉寺的佛奴之一,单膝跪倒在地「佛主,羽依师姐在万法塔抓到一个盗贼,没想到那盗贼手持着上人留下的典籍,师姐怕伤了典籍,急切奈何他不得,奴等特来请佛主决断。」
普玄正要发作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朝王离父子念了声佛哈「寺中有变小僧这边不便再招待二位,还请二位自行方便。」
「法师何出此言,王家与灵觉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灵觉寺出了事,王家岂有作壁上观之理,若是灵觉寺需要王家出手的地方,但凭招呼,王家一定鼎力相助。」普玄也不再说什么,双手合十转身离去,佛奴也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了。
见两人离开,王雄见状立即和父亲谈起在铜陵所见,提醒父亲尽快将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势力剿灭殆尽,「雄儿啊,你见到那些人是太平道的人,最近这些年在各地行善布施,行医救济,引得不少人入教,为首的是一男号称天公,又有天母若干侍奉天公,以万人为一方,每方设方帅,额外另有所谓的大方贤师坐镇在各方,都听天公号令,其志非小啊;此番招你回府便有这个原因。」
「明白了父亲」
「嗯,先跟我回府吧,你莲姨,熙姨她们都许久没有见你了,只怕是想你的紧,这段时间就在安庆歇息歇息吧。」
「是,父亲。」
万法塔下无数武僧摆出阵型将万法塔团团围住,塔顶却是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戴着斗笠全身被薄纱遮住的女子交手,那女子应该就是前面佛奴口中的羽依师姐了,礼佛坐骑李羽依。道道气劲直沖黑衣男子而去,却没有一道直指男子的胸口明显是忌惮男子身前放在怀中厚厚的典籍。
这黑衣男子的身法甚是了得,若是一心想走还未必真能拦得住,但打了这么半天却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完全没有把灵觉寺众人放在眼里,「贼子,若是抓住了你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哎,真是让我失望啊,没想到被凡夫俗子玩弄了那么久,竟然还这般文雅,连骂脏话都这般我还想看看大家闺秀被玩坏了之后那粗俗不堪的样子呢」黑衣人侧身避开李羽依的气劲便往万法塔里鉆去。
那黑衣人入了万法塔却是轻车熟路般从一个佛堂鉆入下一个佛堂,李羽依也不敢出手生怕动手毁掉了典籍,这般猫鼠游戏在万法塔里玩了许久,黑衣人才停下来面对李羽依掏出藏在怀中的典籍沖李羽依说道「我用典籍威胁让所有武僧退去只跟你一人交涉,你可知晓为何?」
「赶快还了典籍乖乖受伏,还能饶你一条性命,识相的束手就擒我还可以在佛主面前求个情废了你的武功斩了你的舌头剜去双目,再放你离去」
「世人皆道万法塔是佛门圣地,收藏天下佛学典籍,实际上最宝贵的几本经书根本就没有写成书,而是写在你们这些坐骑的身上,再施加法力让梵文隐匿与身形之中,对也不对。」
「要你死…。」听到这李羽依瞬间暴起,佛经藏与身的消息只有泓一上人一人知晓,连普玄都不知道这件事,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别说是自己其他几人也都要成天下武林追猎的对象。
「所以这万法塔里最重要的典籍不是别的就是你啊!」黑衣人身形瞬间变换跃向空中身形一分为三将李羽依团团围住,「今天我便要见识见识印在身上的佛经到底有多珍贵」无数道剑气直扑李羽依而来。
「癡心妄想」李羽依身上金光大作道道气劲一接触便消失的无影无蹤,反手便是一剑刺去击碎了空中一个身影,那黑衣人见状立即掉头往底层跑去,李羽依有些犹豫却不想那黑衣人回头调笑道』怎么都要回家了却不敢进来了?
「你…。」李羽依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在墻壁上一点借力直沖黑衣人而去,「你说我打开这面墻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呢?」黑衣人背靠着墻壁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若是不想让我打开那就乖乖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佛经到底是什么」
「你…。」李羽依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面墻背后的情景李羽依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见到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黑衣人会知道自己的过往,但将佛经泄露给外人更是万万不可以。
淩冽的寒气在空中弥漫,「她怎么来了」,黑衣人将怀中的典籍一丢身影凭空化为了虚影,「贼子休走」李羽依还要追一击却刺了个空,「算了,妹妹不要追了」半空中落下个倩影穿着打扮也和李羽依一样,不过身上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正是护寺寒衣,十几年前纵横江湖的冰雪无情寒衣仙子。
「今日能见到寒衣、羽依两大坐骑也是不枉我走这一遭,哈哈,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虚无的空中回蕩着黑衣人留下的话。
「姐姐」李羽依捡起被黑衣人丢下的典籍开心的沖寒衣仙子跑过去,「他知道?」寒衣仙子话很简洁,「是的,姐姐,他知道很多事情,不但我们…连秘闻也知道一些。」李羽依看着姐姐寒衣面无表情的反应有些焦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