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
旭日高升,紫禁城城门之下,刚刚散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地结伴而出,繁杂热闹。
自打天后登基以后,上朝这事便成了一件每月两次觐见天后的仪式,所以众位大人们也不会真的在朝会上议论些什么要紧事,散朝之后,百官都在閑聊攀扯,唯有一人神情冷峻,步伐匆匆地疾行在众人最前头。
此人便是如今的当朝首辅,东阁大学士张士杰。
「落轿。」
守候在路旁的管事眼见老爷面色有异,不敢搭话,只是让家丁将轿子落下,然后便伸手掀起了轿帘。
张士杰静默着坐入了轿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起轿——」
行过了三五条街之后,轿内传来了一句低语。
「前面那个路口我便下轿,不要停留,原路回府。」
「是,老爷。」
一日之前——
「哎——宁王大人慢走……」
瞧着眼前慌张逃窜的大胖子,张士杰不禁拂须长笑。
「这位宁王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不中用。」
站在张士杰身旁的户部给事中金典附和笑道。
大昭朝堂上流传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乐子,据说宁王上朝议政时,只说过三句话——臣附议,陛下圣明,还有在打瞌睡时才会发出的呼呼声。
「嗯,不过只是暗示了一番,没想到宁王大人竟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呵……」
张士杰则是摇头笑道。
「好在世子鸣王殿下聪慧开明,不然,嘿嘿,先皇也不是没有子嗣在世……」
张士杰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危险的光芒,不过转瞬之间,这道光芒便消失的无影无蹤。
王天正被天后废黜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同为内阁学士的张士杰和李忠两人素来不合,在他们之间居中斡旋的王天正消失之后,便形成了两极分立的局面。
长达两年的明争暗斗之后,张士杰掌控了朝势,六部之中除却礼部,其余各部尽归于他的门下,接下来只要将李忠踢出京城,那他便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明日早朝,就由你来递奏折,弹劾李忠,参他谋逆的证据你记清楚了么?」
「这个……天后不喜上朝议事,阁老这么做……」
张士杰却只是轻蔑地一笑。
「天后,老了。」
若在十年之前,天后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两人如此造次,可惜时光飞逝,岁月不饶人,近年来,天后昏癡的癥状上演地愈加频繁,这会儿更是已经精力不济到无法在坚持几个时辰的久坐,每每御书房议政,她总是要不时呓语惊呼一番,而且就算是满屋的香薰,也遮掩不住天后龙椅上传来的异样味道。
连自己的私密之事都无法控制的天后,又怎能再像以往那般独断乾坤,总揽朝纲,所以一干政事自然便全部交由内阁处置,天后少有过问。
「那柳阁主……」
「柳阁主?」
张士杰继续冷笑道。
「哈哈,若是昔日的『四大凤首』,或许还值得忌惮三分,可现如今,柳无双略去不提,沧行月失蹤,秦玉颜退阁,只剩下一个年岁最小的柳无暇……舞凤阁,不过如此!」
金典一听,暗自松气之后,心中又多踏实了几分。
「阁老放心,明日朝会,定让阁老满意。」
…………
金府的大门虚掩,可周遭却反常地寂静无声。
张士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眼见偌大的府宅之内空无一人,张士杰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
金典今日没有上朝。
他和金典所谋之事非但涉及党争,还牵连着宁王,牵扯宁王便是牵扯上了天后,这容不得张士杰迟疑,只好亲自前来金府一探究竟。
张士杰心中的不安愈加沉重,没想到向来谨慎的自己,居然在这关口犯下了弥天大错——怎么竟和金典说了那么多紧要之事,自己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参见张大人。」
一声清脆悦耳,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中传入张士杰的耳朵。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张士杰鼓起一股气,定睛朝前望去——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金典身旁,一身着漆黑紧身飞凤服的女子对着他拱手行礼。
她腹前纹着一条展翅金丝火凤,双腿上的一副深色筒袜印着两道醒目的鎏金悬纹,脚踩一对藕丝金莲三寸半履,腰间的碧彩玉带上悬挂着一块金牌,上书「舞凤阁掌阁使方」七字,全身上下熠熠生辉,不可逼视,而她高挑苗条,凹凸有致的身材更令人垂涎不已,尤其是这双修长美腿,宛若玉璧雕琢而得,没有丝毫赘余,丰腴饱满,笔挺细直,此刻并立一处,更显万种风情。
张士杰抬眼望去,女子姣美的面容冷艳绝伦,丝毫不逊于公认的舞凤阁第一美人柳无双。
「卑职方敏,奉旨捉拿罪官金典,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张士杰知道这个名字,接任舞凤阁「紫凤」之名的便是此人。
「金典所犯何罪?」
「十恶之首——谋反。」
「证据何在?」
「舞凤阁有监察百官之权,无需证据。」
张士杰知道此时自己已无退路,脖子一梗说道:「我是刑部尚书,兼职都察院右都御史,掌管天下刑名,我再问你一遍,证据何在?!」
既然是舞凤阁秘捕金典,没有交由刑部处置,那么只要自己留下金典,一切都还有回环的余地。
方敏并不回答张士杰的话,只是双目明眸一闪,而后振臂一挥,一丛丛黑影登时便现身跃出,伫立在了庭院之中。
张士杰冷笑道:「怎么?连我也要拿去?」
他乃是当朝内阁首辅,没有天后降旨,舞凤阁也仅仅只有督查报奏之权,奈何不得他分毫。
「卑职不敢,卑职这便为大人呈上证据。」
方敏言罢,当啷一声,将腰间佩刀丢在了地上。
「当啷」「当啷」
十几柄长刀连绵落地之声传来,张士杰脸上的阴霾被一阵苍白替代。
「物证在此,金典,你可认罪?」
「……犯、犯官……认罪……」
面色苍白的金典哆哆嗦嗦地说完,身子便瘫软在了地上。
「传陛下口谕——」
面若霜寒的方敏君说道,万念俱灰的张士杰无奈跪在了地上。
「张公久病缠身,忧思成疾,三奏致仕,今赐金万两,準奏还乡。」
「……谢陛下圣恩。」
叩拜之后,张士杰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扶正了自己头上的进贤冠,而后走出了金府。
看着张士杰佝偻的背影远去,方敏这才吩咐部下说道:「走,回阁。」
回到舞凤阁阁馆之后,一名阁员为方敏递上了一份密奏,而后低声问道:「阁使,此事要不要奏报给秦阁使……」
方敏看过密奏,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待到王府宴散,我便去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