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院此时已经戒备森严,四处都有御林军层层护卫巡视,尤其以东宫一带最爲密集,储君遇刺,关乎国运,听说已经有数十位宫女太监挨不过刑罚已然惨死于狱中,皇家罹难,不止是宫廷动蕩,整个天下,都将是一场罹难。
太子宫侧,沿着青石板路以下,同样是一间被御林军包裹着的小院之中,却是有别于其他院中的金碧辉煌,此间却是清新淡雅许多,院内各处种着些许盆栽野竹,伴着其里间的小池浅水,倒是多了几分甯静之意。一名十岁左右的稚童卧坐于草地之上,愁眉不展,安静的想着些什么。
「还在想你皇兄的事吗?」一声苍老而雄劲的声音传来,萧啓却是不见丝毫波动,已是习惯了这种声音的他翻了翻身,眨了眨童真而懵懂的眼睛,憨然问道:「师傅,你知道是谁害的皇兄吗?」
萧啓四周空无一人,谁也不知萧啓在与谁说话,但你苍老声音依旧清晰可闻:「知道与否又有何意义,他是天子之命,却无天子之运,而你,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可我想太子哥哥,呜呜。」萧啓不由得念起平日里四兄妹间的嘻戏玩闹,太子哥哥最爲平和,处处让着他与姐姐,就是一向不睦的二哥,太子哥哥亦是礼让有加,而转瞬之间,他却了然无蹤,他们都说太子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日你说在灯宴之上看到了两个神仙姐姐?」
「嗯,好像是两个,又好像是一个,徒儿也分辨不出了。」
「那自是两个了,叶清澜修爲已破天境,你的『圣龙瞳』能依稀看个影子已属不易了。」
「那这两位神仙姐姐能救我太子哥哥吗?」
「烟波楼即便神通再强,起死回生之事终是非人力所及。」
「烟波楼?她们也跟素月姐姐一样,是烟波楼的人?」
苍老声音忽然默不作声起来,显是烟波楼三个字勾起了他的太多回忆。沈默少许,缓缓开口:「徒儿,若有一天师傅不在了,你务必记着:即便天下人都负了你,烟波楼也不会负你。」
「噢。」萧啓懵懂的点了点头,心中回忆着那日所见到的两位神仙姐姐的身姿,想到烟波楼这个名字,想到了令姐姐十分欣赏的素月姐姐,又想到了,本该与素月姐姐成婚的太子哥哥,不由得又低下头来。
「啓儿!」一声温婉的呼声传来,萧啓应声而起,便见院中走来一位宫装妇人,立刻回声道:「母亲,我在这里。」
那妇人一声轻粉淡装,却是生得婀娜多姿,说是妇人,实则像是青春少女一般皮肤白嫩,款款步入草地之上,见得萧啓在这躺着,不由皱眉道:「怎地如此无矩,眼下宫中动蕩,你父皇焦头烂额,若是让你父皇见到你这般惫懒模样,岂不更爲烦闷,快随我回房歇息去罢。」
「好的,母亲!」萧啓自是熟悉母亲脾性,她母亲淑妃自入宫以来一向谨言慎行,虽是得当今圣上宠爱,又有了皇子萧啓,但依旧不敢倨傲,这后宫之中,先有太子之母明德皇后早逝,现有萧逸萧念之母宣妃统领东宫,如今太子一死,他母子二人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二人一前一后出得小院,小院便也更加安静起来,一阵清风拂过,带起阵阵柳叶飘落,而便在柳叶拂地的一瞬间,一个杨柳老树的顶端,却是一阵微微耸动,一名老者骤然起身,神色紧张的望着四周。
「果然是你!」一道清音传来,老者本是紧张的思绪稍稍松了几许,但念及来人身份,面色又变得爲难起来。心怀怅然,幽幽道:「你便是慕竹?」
慕竹依旧爲现身形,似是根本不在此间一般,但她的每一声轻吟都如仙乐一般,清透明快的传入这老者耳中:「萧啓却有几分天赋,他的『圣龙瞳』已然能瞧出我的蹤迹。」
「他不止有天赋,他日后必是天下雄主!」这老者本是沈默不言,但谈到萧啓,却是不由得精神振作起来!
「哦?这便是你杀萧驰的理由?」慕竹冷声质问,不怒自威。
「慕竹是认爲,这深宫之中,除了我,再没人有本事能杀太子了?」老者亦是冷声一嗤,却也没来由的就地躺下,于这杨柳顶处卧榻而眠。
「欧阳迟,我该信你吗?」
老者经此一问,却觉五雷轰顶,卧坐于树上的身躯微微转了过去,背对着叶清澜,老泪瞬时滴落下来,三十年前的种种往事纷纷涌上脑海,沧海岁月,终是再见故人。
「慕竹小姐,太子之死只不过是皇家之事,你烟波楼真要过问吗?」
「我烟波楼虽无意皇家夺嫡之争,可萧驰是我爲素月选的夫婿,此事,恕慕竹不能坐视不理。」
「还望慕竹小姐三思!」
「欧阳迟,你莫不是忘了三十年前的事了?」
老者再度陷入沈思,待得风声响起,叶清澜已然远去,他才微微摇叹一声,彷徨无措。
月夜清风,当一处诡异的柔风划过之时,守备的御林军士均感困顿不已,不由得两眼无神,竟是纷纷睡倒,而两道黑影飘下,迅雷之速直奔东宫房中,一口翡翠棺木立于堂前,四周再无一人。
琴桦点起了火烛,微微走得近前:「哎,可怜了我这短命姐夫,福缘太薄。」
而一旁的南宫迷离却是收起了往日的玩闹心思,此刻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萧驰的尸身,只见萧驰尸体之中微有起伏,胸腔之所略微有着上下呼吸之感,而观其面色与肌肤,显然是死得透了,这般诡异的模样到叫琴桦一阵恶寒:「太子姐夫,你便是冤魂寻仇也不在此刻罢,我等奉小姐之命是来帮你报仇的。」
「乱喊什么!」南宫迷离嗔怒道,却是突然出手,一掌击向萧驰尸身胸口,突然,萧驰小腹一缩,嘴部猛地张开,一条赤红色的血虫自嘴中飞出,甚是恶心。
「啊!」琴桦惊叫之余,却见南宫迷离玉手一伸,一把捏住那赤红小虫的三寸之地,另一手一个翻滚,却是掏出一个小盒,立时将那小虫掷了进去,紧紧合上。
「这是?」
「蛊中死神!噬心蛊!」南宫迷离面色沈重,缓缓答道。
已是寅时,天色仍旧漆黑,燕京城中再无一丝光亮,此刻,应是常人熟睡之时,而燕京城郊的一处小庙之中,却散发着隐隐的烛光。
两道光影咻的一声,正落在这破庙门前,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绝色面容。琴枫依旧穿着男装,依旧紫衣冷傲,剑不离手,杀气盎然,而妹妹琴桦却是灵动几分,手中正握着一个红色锦盒,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姐姐,看来便是这里了?」
「嗯。」琴枫与琴桦本就是双生儿,爲了让姐妹们好辨认,自幼时便习惯了男装打扮,但性格却越发冷漠少言起来,常年以男装示人,故而江湖上化名唤作秦风。
二人均是身手矫健之辈,互视一眼之后径直向破庙同时奔去,刚入门口,便觉一股诡异吸力扑面而来。二人虽是有些防范,但这股吸力太过诡异,刚刚入得门内,只觉全身都在向里靠近。
「小心!」琴枫大叱一声,紫衣剑破鞘而出,一剑横扫,却是将破庙门口上的横梁猛地斩成两截。
「姐姐,那边还有!」琴桦眼力亦是不凡,在姐姐一剑之下瞬间发现横梁之上的一只褐色小虫被这股剑气斩落,而眼尖的她自然不会放过这破庙中的其他横梁,果然,便在这内屋横梁之上,依旧有着几只小虫缓慢爬动。琴桦心随意动,手中不多时已是出现几枚银针,素手一掷便是漫天飞针,顷刻之间便将那几只小虫刺杀。
二人终是停止了这股诡异吸力,然而此刻却是已被吸至了这破庙之中,蓦然一声「崩嘣」的窗响之声,琴枫回过头来,只见破庙门口不多时落下一只黑色小虫,这小虫不断散发出「咕吱咕吱」的声响,定睛望去,小虫颈部更是不断肿大,琴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而望四周再无出路,意欲再度飞针出手。
「哼!烟波楼,不过如此!」一声雄厚而阴森的声音自庙外传来,令这琴枫琴桦姐妹二人心头一颤,显然,她二人皆已入彀。
一名全身黑袍笼罩着的老人自庙门外走出,手中一根墨黑色蛇杖悠然一指,那破庙门前的小虫瞬间鼓胀,只听「轰隆」一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响传来,整座小破庙立刻瓦砾乱飞,烟尘飘散。
「万磁蛊配上这爆裂蛊,别说你烟波楼,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黑袍老者张狂大笑,显是对自己的手段颇爲自信,肆笑之间扬起袍中黑帽,正是那与吴越萧逸密谋之人。
「我可当不起大罗金仙的称号。嚯嚯!」一声娇笑传来,黑古洋溢着的笑容瞬间拉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破庙之中,两道丽影正缓步走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黑古喃喃自语,满脸的错愕之色,这时,他才稍稍反应过来,面露惧意的转过头来,他的身前,红衣盛放的南宫迷离在皎洁月色的衬托之下越发娇艳明亮,然而,他却对着这份美丽毫无留恋,而是身躯不断颤抖,双腿渐渐摇曳起来,终是,「扑腾」一声,他跪了下去:「娘娘,娘娘饶命!」
南宫迷离脸色并未有丝毫波动,仿佛与她无关一般的呢喃自语道:「爆裂蛊纵是威力再大,我不让她们死,她们便死不了。」
「娘娘息怒,小人知错,小人自不量力,胆敢挑战娘娘蛊神天威!」眼前之人教黑古再无半点斗志,神秘莫测的黑古道长此刻宛如奴仆一般不断的磕头乞怜。
「小枫小花,走了。」南宫淡淡一句,转过身去不再对这黑古望上一眼,自有琴枫琴桦二女上前压着他前往小姐处问罪。琴桦的手刚刚触至黑古,黑古乞怜的面目忽然露出一丝阴狠之色,琴枫见势不妙,伸手一把擒住,却发现那黑袍空空如也,再无其人,而眼前,近在咫尺般的黑古顺势而奔,其速之快,若不是那黑蛇杖还残留了一丝黑影,她姐妹二人还真不知黑古蹤影,黑蛇杖迅雷而来,直奔着背身而行的南宫,蛇杖之首顷刻之间已是嗷嗷唤醒,显是剧毒无比之物,而此刻的南宫却是依然好似并未察觉一般,依旧缓缓前行。
「小心!」琴枫琴桦同时出声,眼看那剧毒蛇杖已至南宫身后,二女不由惊呼起来。而黑古亦是发出得手的笑容,挥舞着蛇杖狠狠一指:「去死吧!」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传来,琴枫琴桦惊悚之间仔细瞧去,却不似南宫那娇魅的女声,而似是,黑古的声音。
南宫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身躯停了下来,淡淡道了一句:「黑古,神祭司的千蛊乱神井,便是你的归宿。」
「啊!」黑古已是无法回应南宫的这番宣判,他依旧无法相信,自己培育的黑蛇蛊杖,在面对南宫之时连宣战的勇气都无,还未靠近,他便被蛇蛊反噬,如今蛇蛊已入骨髓,虽不至于取他性命,但也叫他痛不欲生,在地上不断翻滚。
「陛下,太子已故,朝政不可不复啊!」一声哀嚎响起,却是那乾清宫大殿外的群臣相依而跪,以左相吴嵩爲首的文武百官齐齐跪扶于宫殿外,共同奏请圣上临朝。而乾清宫大门紧闭,显是皇帝萧烨哀思太子一事,不愿见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又正值壮年,当务之急,是恢复临朝,立二皇子萧逸爲太子,以安国事。」吏部尚书吴廉当先带头喊道,却是引得一衆官员齐声附和,声势犹大。而以右相爲首的慕容章慕容巡父子却唯有默默跪扶,静候着圣上尽快临朝,虽是不忿吴廉一系此刻提出立二皇子之事,可眼下让圣上早日还朝要紧,自也不会多说。
便在群臣跪倒苦等之时,从侧门却是跑来一位家丁打扮的仆人,这仆人跑得极快,直溜溜的奔着吴廉尚书的方向而去,而宫中守卫也似是知道他是尚书家的人,也未作阻拦便也放了前行,这小仆紧张兮兮的在那吴廉身边耳语几句,吴廉立刻脸色大变,径直走向前面的父亲吴嵩。
「陛下,太子之死,老臣已有了新的线索!」吴嵩听得儿子消息,眉目一转,立刻出言高呼,群臣尽皆惊奇不已,这太子之事如此诡异,却不知左相哪里来的线索。果不其然,乾清宫门微微开啓,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传,左相吴嵩、右相慕容章进殿!」
「陛下,臣打听到消息,说太子之死之所以过于离奇,实则是中了那南疆的邪术啊!」吴嵩声泪俱下,语出惊人。
「什么邪术?」萧烨不置可否的回道。
「这个,臣还未有所知,只是刑部这几日来发现,二皇子萧逸宫中近来常有一黑袍之人出入,其人行迹鬼祟,太子事发之后又了无音讯,故而有此推测…」
「住口!」萧烨大喝一声,盛怒之下急得将手中的茶皿掷下,摔得粉碎。
「圣上息怒!」吴嵩与慕容章同时跪倒,慕容章心中难免悱恻,衆所周知吴嵩一贯支持二皇子,刚刚在殿外自己派系甚至还爲册封萧逸爲太子之事呼喊,怎么转个身来,便又将这杀兄之名指向二皇子?当即也一改往日里二人的争锋相对,转而进言道:「陛下,太子之死却是太过古怪,这巫蛊之术又太过离奇,叫人难以置信,但既然事涉二皇子,还望陛下慎重处理,臣斗胆提议:让烟波楼的素月姑娘来查此事,也好对烟波楼有个交代。」
「不必了!」一声肃音传来,却是那一身寡白的素月自宫门走进。萧烨定睛望去,素月本也是天姿国色,加之孝服披身更显娇俏,然萧烨的目光却丝毫未在素月身上停留,因爲,他认出了叶清澜。
「慕、慕竹?」萧烨心中竟莫名的生出一股惧意,随着叶清澜的缓步靠近,不免语音颤抖。
叶清澜气质卓绝,一进得殿上便把衆人目光全部吸引,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显出一股缥缈之气,她紧紧地凝视着台上的萧烨,凝视半晌,终是微微作礼道:「叶清澜,拜见叔父。」
「清澜,快,快请!」萧烨有些激动,急忙起身而迎。
而叶清澜却并未再过多理会,只是缓步行至殿中,轻谈道:「清澜此来,只求陛下能给烟波楼一个交代。」
「清澜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叶清澜亦是不再回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无喜无悲,却又散发出无形的威严之气,竟是将殿中之人尽皆盖住,什么九五之尊,什么位极人臣,在这烟波楼主面前连呼吸都似是有些沈重。几声脚步传来,衆人才擡起头来,却见着一紫一黑一红三道丽影步入殿中,而那黑衣少女的手中,还押着一名黑袍裹身的老道。几女入得殿中,尽皆朝叶清澜走来,那黑袍老道难忍腹中疼痛,不免行走之间有些滞缓,琴桦见拉扯费力,便是一脚而出,直将他踢入那殿中正中之处,斥道:「快说,谁指使你害的太子!」
「什么?」右相慕容章惊异莫名,刚刚闻得蛊术这等奇闻轶事,此时便又让人指出这眼前之人便是害死太子的兇手,怎不叫人惊异:「敢问仙子,他便是杀害太子的兇手?」
慕竹淡淡的望了一眼慕容章,久不出声的她却是正声说道:「正是!」
「是,是二皇子,是二皇子指使在下下的蛊,是二皇子道出的太子的生辰八字,是他托人将臣配出的蛊虫投入太子的茶盏之中。」黑古疼得在地上不断翻滚,生死在前,再也顾不得后果,一股脑儿的将真相往外倒出。
「孽障!逆子!」萧烨怔怔的喃喃念道,显已是知道了烟波楼这次的来意,当即大喊道:「来人,把那逆子给朕押来。」
「父皇!父皇!」萧逸哭丧着脸跑了进来,一见得殿中衆人,尤其是跪在地上打滚的黑古,脸色立刻大变,瞬间跪倒在地,爬行着向萧烨哭喊道:「父皇饶命啊,父皇!」
「逆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萧烨气急,见萧逸举止已然知道真相,当即大吼道:「畜生!」
「父皇,儿臣是受了这妖人蛊惑,只以爲那蛊术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会致死啊,儿臣,儿臣冤枉啊!」萧逸已然爬到了萧烨脚下,不断抱着萧烨的腿哭泣求饶。
萧烨气得一脚将他蹬开,颤抖的用手指着萧逸吼道:「你,你,你这个时候还在狡辩,真是愚不可及,来人,给朕拖下去,交给刑部,不,交给左相亲自过问。」
吴嵩似有深意的望了一眼萧烨,当即跪倒:「臣,遵旨!」说完便示意宫外侍卫进得门来,欲拉着萧逸就往外离去。
「且慢!」一声轻叱,凝立许久的慕竹仙子微微张口,便是引得场上衆人一滞。叶清澜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问道:「敢问叔父,接下来可打算如何处置?」
萧烨微微错愕,旋即答道:「自是查明真相,严惩这残害兄长的不孝逆子,以正视听。」
叶清澜轻轻一笑:「叔父,你知道我说的处置不单单指此事。」
「啊?」萧烨仍然不知所云。
「三日灯宴之前,我烟波楼素月前来,向陛下说了何事,陛下忘了吗?」叶清澜语音加重,已是不再称「叔父」,而是改称「陛下」了。
「这、这」萧烨语带吞吐,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而深谙臣道的吴嵩与慕容章互视一眼,急忙揣起袖子扣首道:「下官告退。」正欲离去,却听得慕竹淡然一句:「二位大人慢走,慕竹有些话要说,还望二位做个见证。」
这二人仿佛被定住一般,都这烟波楼主的话语竟似毫无抵抗之意,只得退回身来,静候着仙子的佳音。
「五个月前,匈奴扣关之际,陛下令太子于寻我烟波楼,我烟波楼秉承祖训出手以援,如今国难已除,在灯宴之前,素月亦道出了我烟波楼的要求——令陛下禅位于太子萧驰!」
「什么?」「你,你们大胆!」吴嵩与慕容章二人均是不由得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佳人,却依然不敢相信,这烟波楼竟然敢指使当今陛下主动禅让皇位,可转念一想,那日灯宴,陛下所诏,难道?一念至此,二人同时转过脸去望向萧烨。
只见萧烨面露苦色道:「朕不是应允了吗。」
「那眼下太子身死,二皇子入狱,你的皇位该如何自处?」叶清澜语声更重,已然将称呼改爲了「你」。
「这?」萧烨吞吐而言:「朕先暂时…」
「我若不允呢?」叶清澜出声打断道。
「大胆!」慕容章终是忍不住呵斥道:「你一介民女,安敢指使皇家之事。天子更叠,关乎国运,岂可轻言禅让。」
叶清澜却是不由得轻轻一笑,望着龙椅之上惴惴不安的萧烨道:「这便是你的回答?」
萧烨勉强沈住些气,郑重道:「太子遇难,二皇子萧逸亦是不孝之徒,此刻朕责无旁贷。」
「哼。」一旁的南宫迷离却是嗤嘴一笑:「说得好听,若不是有你背后指使,他一个区区皇子,又有何能力请得我南疆蛊师,又有何能力在这皇宫之中兴风作浪。」
「荒唐!」慕容章听得大怒,大声斥道:「你是何人,安敢在殿前挑弄是非,太子之死,二皇子也已认罪,又干陛下何事?」
南宫迷离却是冷笑一声:「我是何人?慕容章,我南宫家祖还在的时候,你还得唤他一声将军,而今却在故人之女面前大放厥词,好不威风。挑弄是非本就是他萧家的惯用手段,而今,不过故技重施罢了。」
「南宫?」慕容章听闻这个名字,立时止住了声响,大明朝开国只有一个南宫,那便是镇南王南宫烈,其人英勇善战,于开国之初立下赫赫战功,后平定云南苗疆叛乱被封爲镇南王,而后世代驻守苗疆,却也永不面朝,近年来已被朝中遗忘了。「小姐。」慕容章尊称一句,昔日南宫烈封王之时,他还是先帝帐下的一名文吏,而今见到故人,却是颇多感慨。
而便在他二人对峙之时,一旁的萧烨与叶清澜早已对视多时了,萧烨已然不似开始一般唯唯诺诺,此刻的他已是站得笔直,眼神深邃,语态之中竟是带着一股幽深之意:「慕竹当真要追究到底?」
叶清澜却也毫不退缩:「皇位一事,烟波楼可以不追究,你贪恋此位,若能爲天下造福,自是幸事,若有一日祸乱天下,也与我烟波楼再不相关,可萧驰是我爲素月选的夫婿,而今他死于萧逸之手,那此事我烟波楼便不能不管。」
「那你意欲何爲?」
「我要将他带走,让素月处置。」
「若朕不允呢?」萧烨语气突变,面色逐步狰狞起来。伴着这一句,几人突觉脚下大地略微有些震颤,只听得这乾清宫外人头涌动,金戈之音逐步响亮起来。
叶清澜依旧平淡如水,冷声道:「那便试试。」
丽影轻转,惊鸿翩翩,叶清澜的一个转身都美得令人窒息,出得大殿,看着殿外剑拔弩张的御林军士,萦绕一笑,却是毫无畏惧的向前而行。
琴枫与琴桦分别擒住那瘫倒在地的黑古与萧逸,与南宫迷离、素月各自跟着慕竹向外行去,五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行走于殿外的千军之中,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在她们眼中,根本未将这群军士放在眼中。
「圣上有旨:烟波楼伙同妖孽行刺太子,视爲谋反!」殿门吱呀一声紧紧关上,一名老太监不知从何地冒了出来,尖声吶喊,殿外军士闻言大振,山呼:「杀!杀!杀!」
山呼海啸,上万御林军个个黑甲嶙峋整齐划一的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有序的向着已走至中心位置的烟波楼五女沖来,若是寻常之人,早被这汹涌的气势吓破了胆,可是,令后人无法想象的一幕终是在这乾清宫外开始了。慕竹行至最中,白衣缥缈的她毫无波澜的一往无前,她的身侧,南宫迷离两手悠然的提着萧逸与黑古,仿佛牵着两支弱不禁风的小虫一般轻巧,跟着慕竹的脚步,笑意莹然。她两的前后,却是不断有人群飞舞,琴枫已然化作江湖上威名远扬的紫衣剑,紫衣剑出,必是流光血影,轻提横扫之间便是长矛尽断、甲肉尽碎,那一股紫色的无形剑气,更是震慑得后围之人毫无战力可言;琴桦走在所有人的后面,眼神机敏,随时预防着有趁虚偷袭之辈,她的手中变幻莫测,时而是飞刀乱舞,时而是银针散发,纵是万千军力,也没有一人能靠近她们周身半步,更诡异的是琴桦腰间一盘四角风火镖,旋转而出,迅如闪电一般在人群脖颈之间肆意穿梭,却又诡异莫测的回到她的手中,生生不息,每一次出镖便是数十人抚颈而倒,更是减轻了慕竹南宫左右的压力。
虽是千军万马,但依旧未有办法阻拦她们的离去,不知何时,萧烨已然战至殿门之外,远远的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声音颤抖道:「韩韬何在?韩韬何在?」
一名甲胄裹身的老将快步跑来,面色不愉,堪堪行了一礼道:「陛下,老臣在!」
「这便是你掌管的兵部?这便是朕的御林军?」萧烨近乎发狂的吼道:「一万人的御林军,都拦她们五个人不住?」
韩韬虽是心中滴血,但也面不改色:「陛下,贼势强大,老臣自认前所未见,但她们一刻未出得这紫禁城,老臣便不会轻易认输。」旋即起身,一脸不忿的吼道:「弓弩手何在?」,身旁自有传令兵摇旗吶喊,便见那长矛御林军身后忽然又多了上千名弓弩箭手,倚着前排之势,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萧烨面色又有一些变化,微微犹豫道:「她们都是…」旋即想到若不用弓弩,这等閑之人又有何能力能擒拿这群绝世高手,只得将「活口」二字吞下,小声道:「可能护住二皇子?」
「陛下,当断不断,乃兵家大忌啊!」韩韬却是军人血性,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即不再等候萧烨之令,吼道:「放箭!」
「簌簌」上千支飞箭如流星一般射出,直飞天际,又于空中校準一般,向下直坠而落,直朝这中心几女飞去,飞箭无孔不入,若是这上千支飞箭袭来,纵是琴枫琴桦武艺再强,亦是难挡这万箭穿心之威。便在箭雨落地破体穿肠之时,一阵仙乐响起,萧烨凝神望去,却是那素月不知何时已然跃于高台屋檐之上,全身白衣丧服,双腿盘坐,手中竟是抚摸着那憾世名琴——焦尾,她在弹琴,这琴声悠扬动人,一阵阵金色气浪自琴间散出,立时便将这箭雨软化,这箭雨还未落地,便似忽然折断一般,纷纷瘫软而落,而那围得水泄不通的上万御林军,纷纷手足无力,再无斗志!
「这?爲什么会这样?」萧烨再度发狂,可事实便在眼前,上万御林军士,已然溃败!
慕竹淡淡的看了一眼屋檐之上的素月,稍稍宽心许多,素月向来睿智,虽是初涉情关,好在还算看得开,眼下这琴声虽也有些哀思之意,但其乐魂还算开朗,足见素月已然走了出来。
御林军士在琴枫琴桦飞舞厮杀之下已然胆寒,再经素月一曲已无再战之力,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慕竹五人悠然离去,出得宫门。萧烨愤怒的扯过韩韬的胸前金甲,吼道:「你不是说你能擒住她们吗?你的办法呢?」韩韬面色憋得通红,气急之下竟是不顾君前规矩,抽出腰间宝剑,朝着身后侍卫吼道:「跟我走!」言罢大手一挥,一齐朝着暮竹出宫方向奔去,萧烨亦是心有不甘,便也唤了侍从,一齐跟了上去。
出得宫门,却是这燕京城有名的正街所在,本是喧哗繁盛的街道之上,此刻更无一处人烟,兵部尚书韩韬早已下令戒严,全城百姓一律不得外出,但也有好事者躲在门后偷偷打量着这诡异一幕——上万御林军士目送着五位娇艳动人的弱女子缓缓出城。
五女虽是神通,但也终究是凡人,面对这紫禁城的步步杀机,终是一步步走出城来,出得这威严壮丽的正南城门,琴枫琴桦各自归剑收刀,素月亦是微微在怀中的琴上抚摸一阵,稍稍松了口气,便连看似神色轻松的南宫迷离亦是将手中人质往地上一扔,忍不住嗔怨两句:「这两个家伙真沈,若不是他俩,姑奶奶我今日可要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慕竹却不理她,她微微闭眼,似是静静的等着什么。
「咚咚咚!」一阵鼓声响起,衆人却是惊异的望向城楼之上,却是那兵部尚书韩韬亲自上城击鼓,他面色凝重,显得极爲不甘,可鼓音之间却又带着一丝丝兴奋之意。
「不好!还有埋伏!」素月突然明白过来,当即将宝琴架起,琴枫琴桦各自再度抽出兵刃,已应着即将带来的埋伏。
「咚咚咚咚!」再一轮鼓声响起,这一次,却是来自四面八方,便在这燕京南城之下,千军万马从各个方向一衆围来,人头攒动,马声震天,萧烨自上而望,只觉那烟波楼五女宛若尘埃一粟,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太过渺小。
「秉陛下,这燕京临近州府的将士尽皆到此,老臣不信,她烟波楼既非鬼神,又有何能耐逃脱而出!」韩韬一鼓作罢,当即向萧烨汇报。
萧烨看着这千军围涌场面,心中大喜,当即激动得朝下方吼道:「慕竹,你输了!」
叶清澜闭着的眼缓缓张开,淡淡的望了一眼城楼之上的萧烨,轻声一笑:「是吗?」
萧烨只觉胜券在握,继续喊道:「你辅佐于朕,今后听朕之令,扫清六合,壮我大明天威,朕便放过你等。」不知何时,萧烨紧张的思绪悠然放下,望着城下动人的五道丽影,浑然之间,脑中却是蕩出一丝丝淫邪之念,但终究碍于局势,将「从了朕」改爲「听朕之令」。
叶清澜眼神越发清澈动人,脸上的笑意却是更甚:「只要我出言听你之令,你便下令撤军?」
「朕相信你慕竹,朕知道,叶家的后人,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萧烨大声吼道,却是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叶清澜却是不再应答,而是微微闭眼,不发一言,稍顿几许,凤目突睁,朝着南宫迷离手中已是吓得瘫软不已的萧逸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念道:「那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要将他带走!」
其声虽轻,奈何慕竹修爲惊人,这一声之威,足以撼动千军,衆人只觉天旋地转,万马齐啸,便在这人心慌乱之时,韩韬忽觉脚下震颤不已,久经战阵的他立时色变,当即跑下城楼,顾不得身份,竟是亲自俯下身去,听着地面的动静!
「咚咚,咚咚」这一次却不是鼓声,而是那久经战阵的战马齐踏之音,韩韬眺目远望,只见北部烟尘之间,一股黑甲大军汹涌袭来,其势如虎,其速如狼!待得近前,韩韬更是吓得瘫软在地,军中更有耳目较好之人已然辨别出了这黑甲大军的标识,黑甲军中一支黑色战旗随风摇动,只有单单一个「雪」字!三千黑甲一点银白,一道银白丽影挺枪飞驰,其势——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