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得意的两件事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男人最不幸的两件事情,莫过于老婆偷汉子和发现自己的分身突然不管用了。
听到方学渐说起“太监”两字,青衫书生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裆部一摸,身子一个激灵,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突然涨得血红,口中呼呼喘气,两颗眼珠子死鱼般一下子突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方学渐,好像一头负伤的狼。
黄豆大的汗珠挂满男子的额头、鼻尖、眉梢,一颗颗从他不住抽搐的面孔滚下,青衫书生突然嘶声大叫起来:“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到哪里去了?求求你,快告诉我,我的鸡鸡到哪里去了?”疯狂的叫喊中带着悲切的哭腔,在压抑的屋中来回飘蕩,闻之让人落泪。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大叫大嚷的,吵死人了!”高个子恨恨地骂了一句,右手松开方学渐的手臂,一抡胳膊,一记漂亮的摆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青衫书生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抬起半个上身,被迎面一记重拳狠狠击中,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淋了方学渐满头满脸。
鲜血迎面飞来,方学渐想要扭头躲避,仓促之间哪来得及,何况此时全身无力,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脑袋才动了动,头上脸上已被淋了个一塌糊涂。
转头之际,方学渐的眼角猛地瞥见一道颤抖的金光凌空划过,贴着自己的肚皮过去,直奔下身的致命要害,心中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臂伸出,一记飞马流星似的“沖天炮”,“咯勒”一响,击中一个硬硬的实体,至少有一块骨头在他的右拳下碎裂。
“十全大补酒”加上配有“七虫软筋香”的蜡烛,再遇上新鲜的血液,任你有通天的本领、入地的能耐,也非变成一条爬虫不可。四川唐门的独门迷药,百试不爽,三万两银子只能买上小小的一包,小小的一包只够麻痹三十人。
以前的燕铁心就是用这种奇妙的麻药制住其他七门的龙头,得以联盟成功,重组黄河漕帮。在“百花节”的拍卖会场上,方学渐能够喊出五万两的天价,口袋里的银票自然堆叠得满满的。
为了这许多银子,把珍贵无比的麻药再拿出来用一次,也是值得的。
老包胜券在握,笑瞇瞇地站在旁边观看好戏,杀人灭口、坐地分赃,原是他的拿手好戏,出道二十一年,生死早已看惯。人命在他的眼里,和蝼蚁、臭虫差不了多少。
他的肚子里慢慢盘算着如何打扫最后的战场,裘老头不能留,一家五口一个不留。两个割了卵子的太监以后免不了痛苦一生,自己不妨发发善心,送他们一程。这两个兄弟呢?就这么一碗米,一个人吃饭,三个人只能喝粥,唉,稀粥吃不饱啊。旁边的这个女人是龙四海点名要的,自己只能在路上多揩一些油水了。
老包火辣辣的目光从裘神医手中锋利的阉割刀,慢慢移到躺在门口的初荷身上,正猜测那件薄薄的湖丝比甲下一对山峰的形状,突变陡起,裘神医的脑袋被方学渐的右拳击中,来不及吭声便一命呜呼。
老包还没反应过来,裘神医干瘪的身子已然扑进他的怀中,瞬间涌到的巨大沖力让他连退七步,直到靠上另一端的墻壁才稳住身形。
视野之中,高个子细长的脖颈已被方学渐的手掌掐住了,两人在床头扭成一团。矮个子愣了愣,急忙松开方学渐的脚脖子,双拳连击,雨点似地砸向他的肚皮。
方学渐小腹上吃了两拳,一阵气血翻腾,大喝一声,气力暴涨,右手使劲,“咯勒”一响,扭断了高个子的脖颈,左腿踢出,一记“乌云盖顶”,脚背在他的头顶“百会穴”上亲吻了一下。
矮个子两眼发白,击出一半的拳头停在原地,原本又短又粗的脖子被一股重力整个压进身子,一颗斗大的脑袋好像直接长在肩膀上。他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晃,然后似一滩泥般软倒在地。
老包一时看呆了,他想不通被“七虫软筋香”麻翻的人,为什么突然从一只等待屠宰的羔羊,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猛虎。幸好他是一个见惯生死的人,混迹江湖二十一年,大小战役二百三十七次,杀敌五百九十三人,负伤七十三处。用老包自己的话讲,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的人,神经都是铁打的。
老包不等方学渐拉开高个子的尸体,已提起裘神医的尸体掷了过去,矮身一个俯沖,豹子似地接连三个箭步。在裘神医的尸体撞上方学渐手臂的同时,他抄起了地上的一柄三股钢叉,然后一个迅猛无比的“挺刺”,要把裘神医和方学渐一起钉在床上。
钢叉的三个尖端在碧绿色的灯火下发出了摄人的寒芒,锋利得能刺穿人的魂魄。老包的大手粗壮有力,这双手握着同样的钢叉,曾经杀敌无数。在他得意而自信的眸子里,三股钢叉如一道笔直而过的闪电,轻巧地划破裘神医的衣服,刺入他老迈收缩的肌肉。
方学渐张大了惊恐的眼睛,钢叉的距离在他的眸子里迅速缩短,与裘神医贴在一起的肌肤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开膛破腹的锐利疼痛。这一次,他认为自己死定了。
“咯”的一声,屋顶上突然掉下了一片灰不溜秋的物事,落在三股钢叉的木制手柄上,手柄奇迹般地断成两截。在惯性的作用下,老包握着一截木棍继续前刺。
这一截木棍如果直接刺在方学渐的身上,说不定还能造成些伤害,可惜刺中的是裘神医的尸体。“噗”,木棍刺入肌肉二寸。
老包瞪大双眼,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方学渐的铁拳已不偏不倚地敲了他一下。鲜血四下飞溅,老包憨厚的面容彻底消失,代之的是一张分不清鼻子、嘴巴的面孔,骨肉粉碎。
烛火一下暗淡,然后又拔高起来,屋中风声骤停,老包笔直地站在床前,双手握棍,保持着“挺刺”的姿势,难以置信的目光牢牢盯着钢叉上的那个断口,血肉模糊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谁也听不懂的字眼,然后笔直地倒了下去。
方学渐惊魂稍定,拉过被子擦了擦脸,一边推开裘神医的尸体,一边抬头望向屋顶,上面露着一个瓦片大的洞口,可以看到两颗星星在夜空中眨着妩媚的眼球。
“喂,喂,大侠,恩人,能下来见个面,或报个姓名,让方某今后有机会,能好好报答你一番么?”
屋中突然人影一闪,一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从门口窜了进来,一声不吭地背起青衫书生,往屋子外跑去,动作快速轻灵,犹如鬼魅。
“喂,喂,这也太不礼貌了,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招呼总该打一声,别跑,等等我。”方学渐迈步下床,刚回过神来,那蒙面人已背起青衫书生跑了出去,急忙跑到门口,一把抱起昏迷的初荷,追了上去。
快步奔出院子,一阵凉风拂面而过,方学渐的脑子一下清爽许多,胸口的郁闷也减轻了不少。月光洒满长街,却已不见了那个蒙面人的蹤迹。
他心念一动,跃起身来,攀住院门口一棵大榆树的横枝,四下仔细察看,只见北边一个隔着三栋屋宇的小巷口,一个肥大的黑影正迅速地转过墻角,消失不见。他心中一喜,跃下地来,拔腿就跑,追了上去。
两人身有累赘,身法仍然十分迅捷,一个拼着老命追,一个千方百计逃跑,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跑了个半斤八两。
蒙面人尽量挑拣僻静的小巷、角落鉆,不时回过头察看跟蹤在后的方学渐,见他好像牛皮糖似地跟着自己,不管自己再怎么发力奔跑,依旧牢牢地粘在屁股后面,甩不脱、拉不掉,爽性跃上屋顶,在洛阳城里飞檐走壁起来。
这下更加乘了他的心,方学渐好歹当过几回梁上君子,跳墻过户正是他的强项,一时抖擞精神,吐纳运气,脚下呼呼生风,屋宇围墻纷纷倒退,越发追得近了。
两人跑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现一个坡度和缓的小山坡,坡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足有十余顷面积。黑衣人从一堵围墻上跳下,飞奔过去,仿佛脚不沾地,身形一闪,进了林子。
方学渐第一次来洛阳,人生地不熟,拐弯抹角地跑了这许多路,此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大清了。他的消息再不灵光,也听说过“遇林莫入”这句江湖老话,飞身下地,沿着林子边缘徘徊了片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初荷,白玉般的面部肌肤下依稀透出一层健康的胭脂红,眉头微皱,一张粉嘟嘟的小嘴紧紧抿着,呼吸时而轻柔、时而急促,兀自未醒。
方学渐的脸上无声地绽开一朵温柔的微笑,心中甜丝丝的,在她的眼皮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好老婆,你倒睡得香。”
初荷“呜”的一声,在他怀里翻了半个身子,张开两条手臂抱住他的腰身,呢喃道:“学渐哥哥,你不要离开我,那两个女人好妖,有了她们,你就不会再记得荷儿了。”两排弯弯的长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沉沉,却是在说梦话。
迷离的月色透过林边稀疏的枝叶,照上初荷光润的前额,为她平添了一分艳色。旋转的落叶环绕在两人的四周,蝴蝶一般飞舞,方学渐定定地站在树下,一时看得癡了。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突然从林子深处传来,正是那个青衫书生的声音。方学渐的身子如一根离弦之箭,嗖地射了进去。
树林中落叶枯枝,满地都是,一踏上去,沙沙做声,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借着斑斑点点的细碎光影,左蹿右跳,避开挡道的树干、灌木,很快沖到林子中间的一块枯草地。
青衫书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那个黑衣人蹲在地上,背对着方学渐,不知道在做什么。方学渐见她的背影娇小圆润,心道原来是个娘们,一个娘们背着一百多斤的男人,还能健步如飞,这身轻功可谓恐怖。
蹑步上前,方学渐悄悄走到蒙面人的身后,探头一望,只见她正从一个白玉瓶里倒出一颗丹丸,喂到青衫书生的嘴里,左掌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他耳朵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微微摆动。
青衫书生又是“啊”的一声,醒转过来,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连两颗眼珠都是灰扑扑的,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药丸遇上唾液便化,顺着喉管流入他的肠胃,下身的疼痛稍稍减弱,不至于醒来便痛晕过去。
方学渐见她两只手掌纤秀白润,竟比那只白玉瓶还要细腻三分,鼻中又闻到一股十分奇特的馨香之气,凉丝丝的,好像冰雪的香味,若有若无,难以捉摸。他心中暗暗思量,这一定是个十分特别的美女,可惜包得太过严实,不能一睹芳容,人生的一大遗憾。
蒙面人的目光全在青衫书生的身上,见他的呻吟轻了些,柔声道:“这位公子,你的那本《霓裳羽衣曲》,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青衫书生灰扑扑的目光无力地注视着她,好半晌才吃力地张了张嘴,说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有《霓裳羽衣曲》的残本?”
方学渐“嗤”的一笑,道:“你在‘百花节’上大吹大擂,整个洛阳城还有谁不知道你有半本色狼皇帝李隆基写的《霓裳羽衣曲》?别废话了,赶快拿出来吧,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天下第一大女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衫书生转头望了方学渐一眼,又看了蒙面人好一会,这才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本《霓裳羽衣曲》,两行清泪突然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月光照上他苍白的面孔,其状凄凉可悲。
青衫书生语声哽咽道:“这本《霓裳羽衣曲》的残本是玄宗皇帝亲书,我冯氏家族一代传一代,整整保存了二十三代,想不到我冯保今日遭遇大难,成为废人,再也不能传宗接代,愧对地下的列祖列宗,这位姑娘,你要看尽管拿去,只是须答应我一件事。”
蒙面人点了点头。
“我们冯氏的祖先以前是唐宫里的乐师,安史之乱的时候逃到乡下,因为心力交疲,不久便过世了。他过世的时候留下一个遗愿,就是让冯氏的后代子孙,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将这半本《霓裳羽衣曲》补充完全,可惜传了二十几代,冯氏一直没有杰出的音律人才,空自耽误了这许多年。”
“乐谱传到我这蠢笨如牛的人手里,更加是明珠暗投,两年来我走遍长安、洛阳、开封和郑州四地,访求名师,可惜没有一个中意的,直到十三天前,我偶然从醉香楼门外经过,听到柳轻烟姑娘的琴声,一时惊为天人,这才下定决心,要将这本残谱送给她,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见她,这才当了长衫参加‘百花节’,可惜她被一个西域胡番买下,就要远嫁他方。姑娘,我求的事情,就是你看完这本曲谱后,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她?”
方学渐见他为一本破书唠叨了这许多,讨价还价没个完结,心中早就厌烦,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霓裳羽衣曲》,恭敬地交到蒙面人的手中,道:“大女侠姑娘,你尽管把这本破书拿去,至于那个柳轻烟,现在说不定正被长枪番人压在身下噢噢直叫,连自己姓什么都已经忘了,交不交给她没有多大意义……”
那个蒙面人蓦地转过头,一双无比明亮的澄澈眼睛瞪了他一眼,左臂一举,在方学渐的脑门上撞了一下,脚尖在地上轻点,轻盈的身子如一只滑翔的飞鸟,跃上一棵泡桐的横枝,在空中一抱拳,道:“公子请放心,你的心愿,小女子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完成。‘天山雪莲丸’一天一粒,半个月便可痊愈。告辞!”几下起落,身子犹如一颗跳动的弹丸,迅疾无比地没入黑暗,很快去得远了。
方学渐不料她突然发难,一股大力在额头一撞,登时翻倒在地,双臂死死抱着怀中的初荷,惟恐脱手。脑袋刚一着地,脖子上一凉,一个圆圆的东西落到上面,他吓了一跳,这东西如果是一把飞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耳中听到“天山雪莲丸”五字,心中一动,自己万里奔波,不正是要去天山么?这人武功如此之高,手里又有天山那边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飘渺峰的人,猛地清醒过来,张口大喊道:“女侠,女侠,请留步,我…我想请教……”
树木林立,密麻麻如一大片站岗的卫士,呼喊的声音在林子深处阵阵回响,哪里还有蒙面女子的半个身形?方学渐自觉无趣,闭上嘴巴,从地上摸到那只白玉瓶,躺在那里回想那女子刚才的一举一动,极力想搜寻出一点线索。
他闭上眼睛,在地上躺了半晌,却茫然没有半点头绪,终于长叹一声,正要爬起,忽听怀里的初荷呢喃道:“学渐哥哥,我好害怕,那两个女人是狐貍精,你千万不要买。”
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心中明镜一般亮堂。那个蒙面人的眼睛如此光彩夺目,就像两颗珍稀无比的黑玛瑙,除了那个“醉香楼”的清倌人,琴技天下无双的柳轻烟姑娘,还有谁来?也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会对这半本破破烂烂的《霓裳羽衣曲》感兴趣。
“冯保老弟,你眼睛睁这么大,数星星么?”方学渐低下高贵的头颅,看着挺在地上的青衫书生,伸出一只手掌卖弄似地挥了挥。
“……”冯保双眼观天,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几句籀文。
“不要这么小声嘛,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方学渐弯腰下去,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好像一个到百姓家里视察民情的中央高官。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曲谱,万一她不交给柳姑娘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老冯家的命根子啊!”
冯保突然爆发的大喉咙吓了他一跳,方学渐退了一步,笑道:“干嘛发这么大火,你们老冯家的命根子不是被…嘿嘿…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那位蒙面姑娘将《霓裳羽衣曲》交到柳姑娘手里,我要借你几滴血用用。”
“好,我跟你赌,如果曲谱到不了柳姑娘手里,你赔我八万两银子。”
“哇~~你也太狠了,全本带彩色插图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书店里才卖五钱银子一本,半本破烂《霓裳羽衣曲》就要值八万两银子?打死我也不信,我最多出八两银子,要不要随你。”
“七万九千两。”
“九两,可以买三十本《癡婆子传》了。”
“七万八千两。”
“十两。不要太贪心,老弟,十两银子,《素女心经》可以抱一箩筐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场激烈无比的价格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方学渐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呼呼喘气,笑道:“你这块牛皮糖真够韧的,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灯草和尚》都能养一屋子了。”
“我不养和尚。”冯保也同样面红耳赤。
方学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怀里抱着初荷,準要在草地上翻滚打闹一番不可。
好不容易住了笑声,方学渐微微喘气道:“其实那个蒙面人就是柳姑娘,整个洛阳城,除了她,谁还会对你这本破烂东西感兴趣?对不对?不要告诉我你不相信。”
冯保躺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目光逐渐变得迷离,仿佛要熟睡过去,突然睁开眼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有这么好的本领,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方学渐抬头望天,点点滴滴的星光洒落下来,在他的眸子里交织成一团流动的雾,他幽幽一叹,道:“或许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一个诺言,一桩仇恨或是一段修行?”
“你要血干什么?”
“救醒我老婆。她现在还没有醒转,肯定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为什么我的血能解毒?”
“我也中过同样的毒,不过被你喷出的血淋了一头一脸,就恢复正常了。”
“好,你打我一拳吧,对準肚子打。”
“唉,你真慷慨,不过不用这么费力,你咬破一个手指,把血涂在她脸上就可以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到呢?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冯保咬开了手指。
“不是你傻,是我聪明。”方学渐伸出食指,抹了血滴,涂在初荷脸上。
“你老婆真漂亮。”冯保一脸羡慕地看着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初荷,娇美的容颜就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
“长着眼睛的人都这么说,”方学渐伸手又抹了一滴鲜血,看着初荷微微颤动的眼皮,心中比吃了蜜糖还要甜,“虽然你打赌输了,那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我仍然会付给你,有了这许多银子,娶上七、八房媳妇都不成问题……哦,对不起,我忘了你那个地方……”
“没关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冯保转过头去,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闪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冯保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看见他这副样子,方学渐暗骂自己是个讨厌的长舌鬼。
“家里的田产房屋都给我卖了,以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想先回老家深州(今河北深州)一趟,然后到北京城去看看,唉,连年战乱,北京城也不太平啊。”
“呵呵,你总得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吧,冯保兄,我们也算有缘,不如跟我一道回去龙门客栈?”
冯保笑道:“还没请教兄弟台甫呢?”
“方学渐。慷慨大方的方,学无止境的学,防微杜渐的渐,叫我方兄弟就行了。”
“果然好名字,人如其名,既慷慨大方,又勤奋好学,呵呵,做兄弟的现在动不了身,全靠方兄帮衬一把。”
方学渐心想你也不蠢呀,这么快就学会拍人马屁,精益求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打个哈哈,拍着胸脯道:“做兄弟的哪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冯保兄尽管放心,我方学渐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正要自吹自擂一番,怀中的初荷突然“嗯呀”一声,睁开迷茫的双眼,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亲亲老婆,你总算醒过来了,快要急死我啦。”
初荷看见是他,一双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问道:“这是什么?脏兮兮的。”
方学渐嘻嘻一笑,朝冯保扬了扬下巴,道:“这是冯保大哥的血,你的脸上也有,还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还醒不了。”
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骨碌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瞥见冯保左手的食指殷红一片,还在滴血,哎呀了一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上去替他包好,开口说道:“真是多谢你啦,要你流这么多血。”
“哪里的话,谁看见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子,都会这样做的,”冯保勉强笑了笑,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能娶你为妻,方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初荷粉面微微一红,回头看了方学渐一眼,旋又低下头去,目光之中全是羞赧和喜悦。
方学渐抬头望了望正当中天的月亮,心中自也得意,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冯保兄,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回去客栈吧。”
秦、冯二人自然没有异议。方学渐背起了冯保,初荷跟在后面,三人出了树林,寻路回去。
刚才飞檐走壁的时候,方学渐没有记住道路,初荷更是在昏迷当中。冯保虽然在洛阳城住过三个多月,但是道路错综,一时也认不清这许多。月色之下,屋宇和屋宇、街道和街道,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分别,何况他失血过多,头晕眼花,望出去恐怕连景物都是颠倒的。
三人走街穿巷,像无头苍蝇似地一通乱走,更加迷了方向。
方学渐心中烦躁,望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门楼,灵光一闪,和初荷打一声招呼,放下冯保的身子,在石柱子上连借两次力,腾身跃上五丈高的门楼顶,极目四望,只见百多丈外,暗沉沉一条黑色巨龙卧在那里,约莫二十丈宽,不正是洛水河?
这下有了奔头,三人重新上路,转过两条暗幽幽的巷子,长街的尽头便是洛水河,不远处是一个石板埠头。方学渐与初荷携手下去,用清凉的河水洗去脸上的污垢。
这是洛水北岸,龙门客栈在河的对岸,须寻找一座桥过去。三人沿着河岸前进,走了半炷香辰光,没有找到桥梁,却回到了下午观看“百花节”美女表演的“洛神园”。
方学渐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突然想起自己询问“洛神园”主人时老包那怪异的神色,心中一动,问背后的冯保道:“冯保哥,你可知道这‘洛神园’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冯保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睛,微弱地道:“听人家说,这里是漕帮老大的私宅。”
“漕帮?很厉害吗?”
“不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江湖帮派不感兴趣。”
皓月当空,三人沿凄清的长街又走了一会,一边是久负盛名的“窈娘堤”,一边是“洛神园”的红色高墻,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
方学渐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初荷,道:“荷儿,上次没带你去‘龙眠山庄’,这次补起,我们到这‘洛神园’里再去走一遭,你说可好?”
初荷拍手笑道:“好呀,好呀,进去看看那个花台子还在不在?”
冯保听二人竟兴高采烈地要“私闯民宅”,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有心反对,却是无力阻止,只得假装睡着。方学渐走到堤岸边,把冯保的身子小心地塞到芦苇丛里,又弄断了十多根盖在他的身上,免得路人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迎着习习晚风朝来路跑了一阵,在距离大门还有七、八丈的地方停下,携手跃上高墻。
两人的轻功都是打的“凌波微步”的底子,身轻如燕,在江湖二流高手中也算出类拔萃,何况下午还在园子里走过一个来回,熟门熟路,更是奔行如飞。
两人借着参差的叠石、扶疏的花木,躲开一队队手提灯笼的巡夜家丁,过了青石小桥,飞身跃上游廊屋脊,如两只貍猫般在上面飞蹿,朝那片空地跑去。转过一座四丈多高的假山,视野之中,那座花台依旧搭在那里。
初荷兴奋地拉着方学渐的手,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一下跳上花台,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双臂向上伸展,做“举火燎天”式,腰肢摇摆扭动,乳浪臀波,别有一番撩人情态,只是动作有些笨拙,看上去比较怪异。
方学渐哈哈一笑,一蹦上台,平端双臂,也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摇摆起脑袋来,笑道:“老婆,我们来比一比,谁学得像些……”
话未说完,忽听花台后面传出狮子般的一声怒吼,然后是“噼里啪啦”棍棒之类的物事击打人体的声音,听来十分沉闷低哑,好像是隔了好几道门才传过来的。
两人吃了一惊,心口怦怦乱跳,互望了一眼,发觉对方的脸色都吓得有些发白。方学渐过去拉住初荷有些冰冷的小手,指指屋顶。两人脚步轻点,在花台柱子的边缘借一下力,飞身跃上屋顶。
两人沿着屋脊矮身前行,小心翼翼,惟恐发出一点声响,被屋中之人发觉。在靠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轻轻揭开几块瓦片,露出一个五寸宽的洞口。方学渐探头向下一望,只见屋子中间八个手执木棍的灰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赤着上身的粗壮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