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扭头就跑,这是他常年在森林中生存习得的「意识」,这并不是一种武功或心法,可却比任何武功和心法更要实用。如果说武功心法只教人如何锤炼自己的肉身内功,可生存意识培养的是一个人的「感觉」:对危险的直觉。少年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单纯的生存直觉让他拼了命的跑。
少年自从身体发育得结实高大起来后,就很少像今天这么跑了。这是他从有记忆以来所遇见过最兇猛的野兽。他并没有回头看,但能清晰的感觉到黑衣人的杀气如利刃般紧紧的跟随其后。他很清楚,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就会露出轻微的破绽,进而被身后的野兽扑杀致死。他只能继续跑。
黑衣人的情绪很好的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两眼的空洞木然,和全身澎湃的真气。他十分小心,不再冒进,明明几次他都发现少年奔跑的时候所露出的破绽,但他很清楚这些都是少年诱敌的小把戏。他在等,等一个绝对的时机,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时机。
黑衣人突然觉得周围的视野开阔起来,前方一大片的树林仿佛莫名其妙的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打的稀巴烂散在地上。少年的身影在前方清晰可见。黑衣人很清楚,论身法,当他开启「凝气」状态时,双腿灌满真气的全力奔跑,少年本应略逊于他。可由于不知为何这少年对森林地形竟是如此熟悉,可以毫无阻碍的在林间,杂草间,巖石间穿梭自如,以至于黑衣人的全力奔跑状态也只能与少年持平。现在好了,视野开阔,障碍物全无,形式扭转,天助我也!黑衣人心里雀跃着,在没有任何地形优势的情况下,少年就犹如在荒野上没有任何遮掩物的小鹿,面对着全速奔跑的鬣犬,等待着的,只有被厮杀。
月光下,黑衣人能清晰的看见少年白皙的后脖子了,他终于笑了,他只需一下,就可以让这个狗杂碎真的变成一堆杂碎了。他抬起手来,少年汗毛一竖,似乎察觉到什么,整个人突然奋力向前方一跃。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黑衣人一定不敢相信一个少年可以跳的那么高那么远。黑衣人舔了舔嘴唇,心想,雏儿就是雏儿,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致命一击,慌则生乱,当你落地时,便是你的死期。
黑衣人眼睛死死锁住空中的猎物,极力往前沖刺,他决定用「九幽冥爪」里最残忍的一招,「天裂」:由下往上,从人的裆部开始向上撕裂。这一招简直就是为了这类爱跳跃的人士所设计,黑衣人很肯定,等少年落地时,他将后悔生于这个世上。他边跑边抬头望着少年在空中维持不变的健美姿势,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撕裂这种艺术品,才是人生的乐趣啊,啊——黑衣人的「啊」还没有在脑海里念完,整个人脚下突然一空,身体失重下坠,视野中少年离他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小。
「吁!」
少年长长的吁了口气,蹲在巨坑的旁边,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坑底的黑衣人:「绕了好大一圈才把你这老家伙引到这里啊。想不到捕捉黑猩猩的陷阱还能二次利用哈。循环利用果然是节能环保,森林长治久安的必要条件啊。我只想问一句,疼不疼?」
黑衣人刚掉下去的时候反应极快,还能冷静的攀住坑壁,可是不知哪儿鉆出一堆毒蛇来,他双手一阵疲软,重重跌落在地,摔的五脏六腑像被捣乱般痛苦,趴在地上呕了好一阵子血。这坑本是为了针对巨型黑猩猩设计,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深度摔下去不死也残。黑衣人修为精湛,竟然只是干呕。少年担心他听不到,大声的对着他疾呼:「老黑狗,我问你,你疼不疼!」
少年的声音在巨坑里久久的回蕩着。
黑衣人勉强站立起来,气的内脏像是移了位,开口大骂:「你妈……」
还没说完,就咳个不止。少年继续在上面嘴炮全开,百般嘲讽:「老黑狗哟,无处走哟,见到老子抖三抖哟……」
黑衣人喉里尽是淤血,无力回击,气的摇摇晃晃。
良久,他双眼迷茫婆娑的望着坑外那轮月亮,整个人失魂落魄。少年那令人崩溃的噪音在坑内久久徘徊,像一把锯齿,一刀一刀的刺痛着他的尊严。他呆望了很久,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就是成了废人,老子也要先废了他。要废了他。一定要废了他。」
黑衣人喃喃的念叨了好久。少年在上面吼道,「啊?你说啥啊?你能大点声不,老子听不见啊!你要求饶也要我听见吧,我听不见的话是不会拉你出去的!」
少年好奇的看着在那发呆的黑衣人,只见他先是低下头念叨着什么,接着便不动了。突然他身体发出「噼里啪啦」奇怪的声音,接着黑衣人身上开始飘出大量的雾气,雾气越来越浓密,声音也响如霹雳。少年对着里面吼道:「你他妈这是要升仙吗!」
突然底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咔嚓」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烟雾中「嗖」的冒出一个人影来,人影的弹跳力如此之好,在坑壁上飞踩两下,竟一跃跳出坑面之上。人影落地,举目四望,少年早已不见影蹤。
「危险危险!好危险!那家伙不是人!好危险好危险!」
少年发疯似的往前跑。
黑衣人像是黑暗中的幽灵,明明没有任何发力的动作,可他每一个不经意的跳跃,每一个轻微的挥手,力量都仿佛开天辟地。只是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身体内都会传出剧烈的「咔嚓」声。又是一声「咔嚓」,黑衣人已来到少年身后,没有任何算计和招式,只是纯粹泄愤式的一挥。少年的后背立马出现五道冗长的伤痕,巨大的力量将少年击飞出去。
少年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刚一落定,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吐血。后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黑衣人继续追杀,他的内心如此淡定,他清楚这些力量是他用超越自己身体能承受的方式来催生出来的,每多用几个瞬间,他的肌肉,或者骨骼,或者经脉就会受到不可逆的毁坏。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要那个少年粉身碎骨。
他看到少年连滚带爬的往前方跑,狼狈不堪,那样子真是滑稽好笑。没用的,你是逃不掉的。黑衣人心里默默的想。你刚才那不可一世的贱样去哪儿了?跑啊,继续跑啊。咦?他怎么趴在一个黑色的山脚下?他在跟山说话?神智不清了吧?
咦,山怎么动了?一定是我眼花了。杂碎啊,你死就死在不该跟那个人那么的像。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耻辱就是被那个姓白的杂碎给用计生擒了,我连动弹都动弹不得,就被他像狗一样赤身裸体的绑起丢到敌营中供人观摩。
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看着啊,到现在都还会有同僚酒醉之时无意中提到,说那天那条老黑狗的鸟好小啊。为了大局,我默默的忍受着,这么多年了,虽然我再也没有败过,可是那个贱人就像个阴影留在我心里。我天天都想着怎么样一雪前耻,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碰到他,可惜却先碰到你了。你跟他一模一样贱,杀不了他,杀了你也就罢了。你们这样的人,老子坚决不允许活在这个世上。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好了,我的脑补也该结束了,你也该死了。咦?
为什么我突然能想那么多话出来?我记得人常说,人死之前,脑子会转的特别快,所有的人和事会像走马灯一样。那,我是快死了吗?哈哈,怎么可能,死的是那个杂碎。
咦,等一下,这是什么,这个巨大的拳头是什么,这个拳头怎么可以这么巨大。……
「嘭!」
一声巨响,黑衣人如炮弹般飞出去,重重的撞在附近的山脚上,整团肉体活生生的在山壁上凿出一个凹型,黑衣人全身像是散了架没有骨头,被潦草的揉捏成一团。少年爬起来扶着黑猩猩的大脚勉强站住,气喘吁吁:「干得好金刚!好险!好险!差点没命!他的速度原本是远快于你的,你的拳头基本上打不中他。可是有我这个诱饵,他的行动轨迹便很好预测了。如果这么一拳你都打不中的话,」
少年抬起头脸一横:「那你就真的是一头愚蠢无比的猩猩了。」
黑猩猩得意的「咕咕」两声,拍了拍胸口。像是在说,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小菜!
不远处的高坡上,三个人影在那里伫立已久。一个中年男子紧紧的拽住急切想要挣脱他奔向少年的妻子。
「良玉,别去了。孩子已经能够自己处理事情了。」
「可是小白他……他受伤了。」
女子泪眼婆娑,焦急的望着不远处的少年。
「不愧是你们的孩子,真是场精彩的战斗。」
萧寒在旁一脸赞赏。
中年男子淡淡的说,「如果连这种战斗都无法赢的话,怎么能去成为」水镜先生「的弟子呢。」
萧寒和白母同时转头:「你同意了?」
白父淡然道:「天道有轮回,有些事已然注定。只好顺其自然由他去了。」
萧寒一拱手:「那事不宜迟,请将」鬣犬「的尸体交给我,我能将他尸体的用处发挥到最大,帮你们争取到足够多的可能性。事不宜迟,我这便离去,二位,请多保重,后会有期。相信我跟令公子不久便会相见了。」
白父微笑道:「萧兄,我来助你处理尸体。良玉,你快回家準备汤药针砭,治疗小白。」
白母一点头便往回跑。等白母跑远了,萧寒低吟道:「白兄有何指教。」
白父瞇着眼睛微笑着,打量着萧寒。萧寒浑身汗毛直竖,不敢动弹。白父将身体前倾靠近萧寒,缓缓的轻声道:「我要你转告那个人,说我要跟他赌上一把,看谁先破局。」
说完白父往后一退,微笑道:「你可以走了,虽然你没有说实话,但这跟你无关,都是那个人的意思。」
萧寒浑身僵硬,勉强笑道:「白兄何处此言,小弟不明。」
白父微笑道:「你破绽虽多,但弄错了一点,那人绝不会想杀我。更不可能杀掉这些村民。」
「为什么?」
「他知道。」
白父笑瞇瞇的转身走去。
萧寒想起了进村后遇到的每个人,只觉得细思极恐,后背发凉,冷寒直冒。
他没想到一切的一切,尽管花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和算计,依然无法骗到「智将」白郎。这个人,威胁太大了。如果此时,从背后偷袭……是不是能一劳永逸?萧寒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刚才这个男人靠近时,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让萧寒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萧寒苦笑一声:「白兄,告辞了。」
说完身影一晃,已在数丈之外,接着再一晃动,便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白郎没回头,沉默不语。良久,阴影中走出一人,年纪虽大,拄着拐杖,可精神气色却很不错。
「村长,找出那只老鼠来了么。」
「找出来了,是负责采购日用品的老张。那“凌烟阁”的招生公告也是他受指使带回来的,目的就是让小白少爷发现。萧寒能进入“太古幻森”,也是从他这里得到的秘道信息。」
「很好,他人呢。」
不一会,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老农被两人押了上来。老张低着头,奄奄一息。
「老张,你可认罪。」
老张艰难的张了张嘴,聚集起仅存的力气嘶哑的吼道:「我认了又如何!我已经受够这地方了!我不想要加入你们了!我想要女人!我要操漂亮的女人!」
「好了,丢他去山那边吧。」
白父挥了挥手。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张突然面露恐惧之色:「别,别,别带我去那边,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们了!」
村长的手动了,还没来得及看清出招,老张便倒下了。倒下前的最后意识里,他仿佛看到了那具销魂的肉体,那雪白而高耸双峰,那销魂蚀骨的声音,还有那张似笑非笑的美丽脸庞。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