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易丹他本以为此车不过是“夺命鞭”曹齐文私人之物,所以无所顾忌地大骂了严嵩父子一通。不料突见此女现身,他知道严世蕃好色奇淫,若这女子真个就是他的身边人,回去在枕边一说,他保证要吃不了兜着走,到时纵然有祯王护着,以严家权倾天下的威势,怕亦不能安然无事。
此刻既然对方先给了一个台阶,他惟有顺势下台而已,不敢再纠缠不休。而他身后二人均知他心中对严家顾忌极重。因为他是名义上的天碧山庄庄主,而天碧山庄又是武林三大山庄之一。
当今天下,二宗四门六派三家鼎立江湖,分庭抗礼之,或以武学闻世,或有财富倾城,又或是历朝官宦。名满天下,威霸一方,均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尚有号称“四绝三庄”的帮会势力,称雄一方,实力虽不能制霸天下,但亦是不容人小视。
宫易丹虽是因天碧山庄的庄主,但因他是入赘之人,所以并没有书名地位,好不容易熬到现下在山庄中有了一点说话的分量,为了自己切身安全以及山渣利益,他当然不能和当朝第一显贵人物的严府门下当面敌对。所以他二人都理解他的立场,对其示弱的举动并未有所不满。
那女子见他依言接去丹丸,眼中露出早知你会这样的嘲讽笑容,臻首轻摆,示意身旁的曹齐文上前致歉。
曹齐文眼中露出不愿之色,瞪了她一眼,迟疑了一番,终于还是对她有所顾忌般,依言上前几步,收鞭身后,抱拳做礼道:“适才多有得罪,尚请见谅!”
宫易丹脸色难看的还了半礼,却不发一语,转身和扶起地上天羽道人的同伴迅速去了。
女子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方才回首低声埋怨道:“曹护卫,眼下金陵城中尽多奇人异士,少爷交代我们秘密行事,万不可再招惹是非惹人注意啦,你那燥脾气可要收敛着点!”
曹齐文翻身跃上驾座,长鞭挥舞,策赶着马匹远去,口中上咕哝不清的道:“这两家伙太不识相!哼,我可不是自愿干这差事的,只是赵堂主命我送你一程,不得不从命罢了!”
他二人后来说话声音极低,罗文龙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亦没心思去计较。
他望着绝尘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的道:“严府的人又不知要干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他本对她口中提及的严府密事甚感兴趣,但沉思了一下,终究还是找人之事要紧,不再耽误时间,转身向相反方向去了。
听到门官的唱喝之声,朱见幞当即走下座位向府门前迎了出去。他不耻鄢懋卿为人,暗思鄢某人本为一不得志的芝麻小官,且因贪污曾被贬斥,此人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全靠整日里跟着严嵩老贼,靠他提拔才一路升到了刑部侍郎这个高位。
只是自身虽对其全无好感,但念及直言进柬的兵部武选郎杨继盛还关在大牢,等待刑部判审,虽说此事全在圣上一念之间,但若鄢懋卿故意从中为难,自己想要搭救那位如今已甚少可见的大胆忠臣可就更加难办了。
鄢懋卿虽是严嵩的人,而杨继盛此次又是因弹颏严嵩而入狱,但只要严鄢二人不正面故意为难,自己却也不惧,定会设法保住其人。因此眼前此刻可万万不能当面得罪此人。
鄢懋卿大踏步的走进祯王府门,忽然见到往日丝毫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祯王竟亲自出门相迎,不禁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拱手行礼道:“有劳王爷亲自相迎,下官不胜惶恐!”
朱见幞心中卑微,脸上却笑道:“远来是客,鄢大人自京城千里迢迢的专程来赴小女之宴,本王心中实是感激!”语含讽刺,似是不知鄢懋卿随严嵩来到金陵是另有要事一般。
鄢懋卿却似乎丝毫听不出来,丝毫不动声色的谄笑道:“王爷府上有此良辰佳日,下官躬逢其胜,不亦幸乎?郡主国色天香芳华正茂,唯愿天安人乐,永享荣华。”
朱见幞哈哈一笑,边肃手请其来至戏台上,分宾主位坐下,边客气的道:“鄢大人驾临当真令蓬荜生辉!据闻严嵩严首辅亦来到了金陵,为何却不见他人,莫非嫌本王慢待,不屑涉足此处吗?”
鄢懋卿忙躬身代之道歉道:“严相爷本欲同懋卿一道来贺郡主芳辰,只是一时身逢要事,脱不开身,特意交代下官带来礼物并致歉意,并说王爷亦是国之栋梁,想必深知公事缠身的苦楚和不得已,不会太过见怪!”
朱见幞捻须微笑,暗道口甜舌滑,难怪能讨得严嵩欢喜了。顺口同意道:“此言极是,本王当然不会多加责怪!”旋即试探的道:“只是不知是何要事,竟劳驾严首辅远离京畿,且片刻不得閑暇啊?”
鄢懋卿似是不经意的笑道:“还不是为了曾恶言陷害严相的兵部武选郎杨继盛那厮!”朱见幞正欲细问,各色宾客在二人低语间都已陆续而来,因在座以他二人地位最高,纷纷过来见礼,一时倒也不得便了,无奈住口和各人寒嘘着。
到数十人揖让寒暄作罢,俱已落座,犹自人声攘攘。忽然一缕笛音响起,高亢入云,四面登时静了。亦将朱鄢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着黑衫绸衣的青年,面目清秀如娇女,手持一支竹笛,缓缓吹奏。
那笛子乃紫竹所造,看上去并无特异,只是年代颇久,笛身已磨得光润无比,宛如紫玉。
笛声悠扬婉转,便似人行春郊,百花齐放,百鸟和鸣,隐隐有春风扑面,令人心怀大畅,顿忘身处何世。一曲既出,人声立静,在座诸人俱各凝神细听。
鄢懋卿不觉大赞道:“此曲极妙!”朱见幞双目斜了过来,道:“这是金陵着名的乐手柳三儿,自是名不虚传。只是鄢大人也懂词曲么,这倒是未曾听人说过?鄢大人果然多才多艺,难怪严首辅如此欣赏你了!”
鄢懋卿暗暗恼怒,他只不过是见众人纷纷赞好,随声附和而已,想不到主人会有此语,意多讥笑。羞恼之下面色登时红晕紫涨了起来。
朱见幞见状不由也感后悔:“本王何必老是去讽刺于他!唉,也难怪,自己平日委实是不耻其人,便忍不住时时表现了出来。嘿嘿。”
他尴尬之下忙杂以他语,笑道:“本王今日特意请了一班名叫‘幽燕团’的塞外艺人前来献舞,就请鄢大人领略品评一下这异域风情如何?”
鄢懋卿羞怒之下游目四顾着,片刻之后心气也即平了,暗道:“你狂妄自大看不起旁人,我也不来理会于你,哼!”笑了笑,索性道:“能入得王爷法眼,必是惊世奇艺,下官才学浅陋,只怕不识其中玄妙!”
朱见幞知道他仍为刚才之事生气,故有此言,含笑道:“鄢大人过谦了!”
心想言多必失,莫要惹得他下不来台,当下停口不言,转而注视戏台之上。
只听角声呜咽,夹杂铃声细碎,一队少女身形婀娜,衣上彩带缤纷,面蒙白纱,款款而出。彩带、面纱、裙角均缀以小小金铃,移步便有轻响。
随即鼓声渐起,少女开始旋舞;鼓声越来越急,舞姬的舞步也越来越快,便似数十朵花儿开在红氆氇上,白纱轻扬,彩带四散,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西域最负盛名的胡旋舞,在元朝时曾风靡一时。元蒙被逐出中原后,西北各族亦随之远去,汉家文化重掌天下。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久未重现的胡族各种杂艺又登上了各方显贵的酒宴聚会之间,像幽燕团这样充满异域风情的歌舞妓团大受欢迎,奔波来去,朱明王朝的中原大地上处处可见这些人的蹤迹身影。
鼓声更促,只听两声大震,舞姬同时向庭中集聚,忽又散开,彩袖齐抛,众人刚喝得一声彩,离鄢懋卿最近的那个舞姬忽地双眉一扬,袖中飞出一道闪电也似的银光,竟是一柄软剑,直取其眉心之处。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未料到有人胆敢在王府行刺。奏乐之人尚不知出了何事,台上台下却已是惊呼一片“刺客!”,乱做了一团。
鄢懋卿正自看得出神,猛见白刃已至面门,森寒而冷峻的光芒直刺而来,笼罩了他周身。周围桌椅好象被强力推动,四散倒开,尽显来人激蕩醇厚的真气。
他反应极是迅快,心神不乱,不及思索此举是否祯王布下针对自己的杀局,举掌迎上,一对肉掌化做漫天掌影,分毫不差的迎上了剑光。
谁都没想到看来身体胖重、书卷气极浓的鄢懋卿深藏不露,竟是个会武之人,且武功似是极为深湛。只见一阵拳剑相交,气劲交击,声爆如雷,软剑已是无功而返。
便在此时,一声“贼子敢尔!”的暴叱传来,只见一个人影跃上,拦在鄢懋卿身前,宝刀出鞘,光华夺目,正是迅速跃来却仍未及赶上刺客第一击的侍卫统领骆九祥。他本是正欲离去,但突见这边变故,边飞身赶了过来。
这行刺的女子一双秋水似的明眸闪过一丝可惜之色,她看来是个行事极为果断之人,一击不中,并没有过多纠缠,迅速后退,光影急闪间腾身直起,跃向阔旷的空中,点檐掠树,蓦然消失不见。
府中护卫呼涌着向这边过来,在场众人见到刺客退去,心神安定下来,出言纷纷,一片嘈杂。但骆九祥和鄢懋卿却丝毫不敢松懈。
刺客隐藏在幽燕歌舞团,趁各人赏乐观舞心醉神迷之际,突然出手行刺,本可轻易得手。只是未料到被刺对象竟然身怀深不可测的武功,终于还是功败垂成。
只是她花费了如此手脚,刚才又明显没有全力出手,岂会如儿戏般一击不中就退去呢?
在众侍卫团团围护着一脸惊慌的祯王后,二人心意相同的缓步移动,渐渐离开人多之处。既然刺客仍不死心,索性给她一个机会,若能趁今日两人连手的时机把她拿下,自是最好不过,免得以后要提心吊胆的日夜提防着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仇家!
果不其然,当二人保持着三丈许的距离退至一株茂密古松下时,呼啸声响起,震得众人耳鼓声疼,一时间竟好象什么声音都无法听到,比之第一次袭击更灿烂的剑光当头淋下。黑影晃动,看体形不似是刚才那个女刺客。
此人不知何时,竟然趁人多混乱之际偷偷潜伏到了这株古松之上的茂密枝叶中,未曾被人发觉。此刻觅得良机便即迅速出手。
他这刻所体现出来的功力远远超过刚才那女子的一击,想来是他眼见同伴轻敌下竟然失手,所以不再隐藏实力,倾尽全力务求一击毙敌。
鄢懋卿脸色波澜不惊,他刚才被迫显露极少人得知的武功,心下已是极悔,此刻王府侍卫统领骆九祥既然就在身边,不如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理。他出身武林六大门派中的峨嵋一脉,想必功力不弱,可以应付自来。
骆九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三丈许的距离倏然而至,抢先一刀挥出。刀如风雷,带起劲风,直扑刺客面门。
周围的空气受到真气的震蕩,气温骤降,令人眼前一花,生出来到冰雪世界的感觉。相信如果击实的话,对方连血都流不出来,因为刀上冰冷的真气已在瞬间将其血液凝固。
刺客全身黑衣黑帽,黑巾蒙脸,只露出一双充满刻骨仇恨的厉眼,剑势未改,依然不惧的迎上冰冷的刀锋。
两人刀剑交击,眨眼间已经过了数招,虽然骆九祥刀上夹杂着毕生苦练的峨嵋派威震武林的“寒冰真气”,不过刺客似是不惧这强烈的冰冷寒意,没有丝毫不适的表现,着着抢先,不落下风。
祯王朱见幞虽对鄢懋卿没有丝毫好感,但眼下刺客明显针对他而来,自己却也不能不管不问。当下一挥手,立时团团卫护着他的侍卫中分出十几人,迅速向古松奔去,眼见就要将正动手的两人、和背手凝观刺客家数的鄢懋卿围了起来。
只听一声娇叱,先前遁走的女刺客芳蹤又现,身形凌空姿态曼妙,朝着古松迅速跃来。众人只顾屏息静气的观看着树下两人的激烈交手,却是谁也未曾注意到她是从何而来。
只一人例外,就是负手背后、似是全神观战的鄢懋卿。只见他似乎早料到此女会在此情形下现身一般,身形蓦然跃起,凌空一旋,抢先落足在女刺客必经路线的落足之处,一指点出。
那女子似是未料到他如此阴险狡猾,诈作观战却是全心在等候着算计自己。
但此刻已然不急改变身形前进的方向,一震手腕,叮铃之声顿时不绝于耳,数十枚金铃飞出。
在底下众侍卫纷纷走避,围势立解之时,突然嘤咛一声,颈前已是中了鄢懋卿一指,娇躯震颤,就欲从空中落下。
鄢懋卿大喜,正待再接再厉的补上一掌,眼前黑影一闪,本该正在与骆九祥交手的黑衣人出现身畔,侧身一转代那女子挡下了这一击。鲜血狂喷中,本已受创的内腑再受震蕩,伤上加伤。
他却丝毫不顾,搂着同伴,足尖迅点一名正仰头看视的侍卫肩上,将那一股兇猛之极的力道迅速转移,在那倒霉的替死鬼的大声惨叫中,腾空之势倏然加速,右足又在一株高耸云端的古树上轻点,接连两个倒翻,倏起倏落,在众侍卫的呼喝追赶声中,人影已没在层层楼宇之中。
骆九祥提刀迅速来至不知为何没有去追的鄢懋卿身畔,望着远去的黑影,摇头道:“他是眼见那女子情势危急,拼着挨了我一刀迅速过来鄢大人这边的,他又中了大人一记指劲,却还能施展如此轻功,真是高手!不过他不论他如何强横,连中大人与我的两记重手,想来已经命不久矣!”
鄢懋卿默默未语,半晌后手指那已然毙命当场的侍卫,若有所思的道:“是三大世家中上官家的‘移岳诀’!”
骆九祥闻言愕然,手中尚在滴血的刀悄然垂下,一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