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鬼门之后,晚媚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姹萝。
卧房里还是昏暗不明,而姹萝是依旧躺在那张贵妃塌,一只手抱着她的黑猫。
黑猫的眼睛很亮,碧惨惨地打量晚媚。
晚媚上前,打开手里长匣:“启稟门主,属下在晋城遇到姹妩,原来那天她被小三打下悬崖并没有死。属下已经将她杀了,这就是将她血放干之后,取出的血蛊虫,一共二十条。”
姹萝伸出手指来,拨了下那些半僵硬的暗红色小虫,似笑非笑地看着晚媚:“据鬼眼回报,姹妩死前还和你耳语,媚姑娘方不方便告诉我,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和教主同进鬼门,鬼门不该这么对她,要我替她报仇。”晚媚回答,并没有一丝犹豫。
姹萝笑了,伸手摸黑猫的颈项:“媚姑娘实话告诉我,是表示不会替她报仇,对我示忠吗?”
晚媚不语,只是将头垂低。
明争不如暗斗,这是她和姹萝都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姹萝笑得益发亲和,伸指将那长匣‘啪’一声合上,道:“既然媚姑娘示忠,那我也要有所表示,这匣子血蛊就赏你。”
晚媚意外,不明究里地抬头。
黑猫似乎也感觉到气氛里的诡异,不安地扭了下腰。
姹萝摸摸它头,往后斜躺,一只手挥了挥:“你没听错,这匣子血蛊我赏你。你去吧,公子必然在等你。”
听竹院,晚媚抱着那匣血蛊挑开门帘,心里有些忐忑。
很是奇怪,门里居然有火光,公子正坐在床边,静待火盆里东西燃尽。
晚媚于是上前,垂低了头,道:“晚媚没能收服方歌,让公子失望了。”
公子不语,侧头听火苗的噼啪声,许久才道:“我不失望,你已经让方歌反了,这火盆里烧的就是他才差人送来的东西,都是我鬼门的资料,还有我们诬陷他嫁祸血莲教的证据。”
晚媚吃惊,于是也转头,看那些纸张转瞬被火苗吞尽。
公子的双手又交叠到了一起,习惯性的微微侧脸:“如果你不临时改变计划,就算方盈盈死了,方歌也会猜中是我鬼门做的,不会和武林撕破脸。我该恭喜你,因舍而有得。”
晚媚的心脏又开始抢拍跳动,很小心地发问:“这么说,方歌已经归顺鬼门?那我是不是……?”
“归顺?未必,他只是向我示好,却自然有他的盘算。”公子沉吟:“不过你也算没让我失望,我决定传你心法。”
晚媚振奋,又轻轻打开了那只长匣:“这是门主才赏我的血蛊,公子你看要不要种。”
公子侧耳,听了听后拈起一只,划开晚媚手腕。
“二十只血蛊虫,可增内力百年,为什么不种。”血蛊虫逆经脉而上时,晚媚听见公子低语:“不管姹萝赏你这个是出于什么考虑,你先承她这个情。”
晚媚咬牙,只听见门外一阵疾风掠过,呼啦拉拍过翠竹,就好比浪涌浅滩。
夏风后多有急雨,晚媚只觉得自己的心波也被这阵风吹开了,一瞬间已是巨浪铺天。
万事皆已具备,她不再需要东风。
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将姹萝从她那个位子拉下。
※※※※
入冬,第一场雪在傍晚时分开始下,越夜越急。
到寅时绝杀院已经是一片素白,雪停了,而刚落的雪疏松绵软,就象棉花糖。
晚媚就在这时迈出了门来,鞋子提在手间,赤脚踏上了新雪。
血蛊虫在燥动,身体好像着了一把火,她干脆脱尽衣衫,在雪地里躺了下来。
赤裸身子埋在雪间,那种清冷就直入骨髓,晚媚觉得舒畅,于是弓起后腰,在雪地上散开头发,开始催动内力。
蛊虫在血脉里燃着一把温火,她的身体变成了一种奇妙的粉红色,极淡极淡的粉红,里面似乎有微光透出。
乳尖立了起来,晶莹的一颗圆珠,诱惑着谁去咬它一口。
晚媚呼了口气,五指张开,迎风拂动。
半空里飞起点点荧火,荧蛊在她手心聚拢,自如变换着形状,最后变成了蝴蝶一捧。
内力从指尖催动,蝶群忽一声飞上晚媚身体,在她乳尖停留,似乎正在那粉色花苞采粉。
晚媚闭上眼,下颚微收,感觉真气依次流过身体一百零八个穴位。
而那蝴蝶也没离开她操控,正一只只飞过她紧实的腰肢,绕着她肚脐,围成了一个规整的圆。
空气里有了欲望的味道,她四周的新雪溶化,水汽隐隐弥漫,似乎也正随欲望蒸腾。
这一片迷离当中蝴蝶也振奋,几个起落全部没进了她肚皮,直往她私处沖去。
私处于是就好比亮起了盏灯,一盏幽幽荧亮的灯。
看得见粉色微张的入口,入口处一粒最是敏感的珍珠,还有那上面修整成一个完美三角的毛发。
晚媚轻呼口气,双腿弯起,交错着摩擦了下。
蝴蝶开始在她私处里涌动,疯狂地彼此纠缠,从入口处出出进进,似乎正在交合。
有透明的液体涌出,表示身体正承欢爱,所以叫做爱液。
蝴蝶在那爱液前顿住了,忽然间汇拢,全部化成股荧亮的水,从私处里倾泻而出。
这一幕也未免太淫靡诡异,躲在梨树后的二月难耐刺激,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呻吟。
他如今就是这绝杀院里的鬼眼,因为学过忍术,所以只要不发声,藏在暗处根本没人能够发觉。
可是他呻吟了,虽然极低极低。
晚媚身下那团荧蛊似乎有灵,闻声忽一下前来,在他脸前围成了个圆。
二月的脸被照亮,只是那么一瞬,晚媚躺在雪地,根本没有可能看见。
他暗吁口气,连忙催动忍术,又将身体没入黑暗。
荧蛊四散,晚媚也起身,拿起她的衣服鞋子,踩雪回屋。
绝杀院又恢复寂静,雪又开始下,从缓渐渐到急。
二月消失。
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
隔日,正午艳阳高照,小三在房里吐纳,将破魂出鞘,对光看剑。
二月端一碗银耳羹过来,很是规矩地敲门。
小三回来之后,他就留在晚媚院里做管事,其实也就是奴才们的头。
影子和鬼眼分属两个部门,因为他曾做过影子,所以晚媚反而从没怀疑过他。
他也很守本分,进门之后弯腰,恭敬地把银耳羹放下。
小三抬头,第一次和他说话,两个字:“谢谢。”
二月又弯腰,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突然一道青芒杀到。
破魂剑的剑芒,已经离剑而出刺进了他胸膛,不过没要他命,只是刺进了空穴。
二月怔怔,眼看着胸前血迹湮出,开了朵碗大的血花。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后的晚媚现身,神隐挽成鞭花,托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子。
“一剑穿心的滋味如何?”等他站稳后晚媚发话,手指在他伤口流连:“如果不想死,你就好好听完我说话。”
二月果然安静,没喊也没叫。
对话于是开始。
“阁下觉得我将来成为门主的机会有多大?”
“很大,可以说非常大。”
“那你是不是誓死效忠姹萝?”
“二月贪生逐利,媚姑娘早就知道。”
“我成为门主之后,你做刑堂堂主,这个利够不够大?”
二月沉默,但眼色已经说明一切。
“那么媚姑娘要我做什么,来换这个利?”停顿片刻后,他看住了晚媚。
生意成交,一切顺利。
晚媚掷下赌注,赌他贪生逐利,是个识时务的所谓俊杰。
对弈于是开始,当晚丑时,二月就前去求见姹萝。
姹萝坐在桌前,正在吃刑风送来的养颜粉,吃完一包又一包。
“这花花绿绿的十几包,我真怀疑不是什么养颜粉,是毒药,你下慢毒来害我。”边吃她还边抱怨。
一旁刑风翻眼:“我是给你下毒,那请门主别吃,治我死罪。”
姹萝啐他一口,把东西依次吃完,又喝杯西柚蜂蜜茶清口,这才看向二月,问:“找我什么事,那边有动静没有?”
“有。”
“多大的动静,说来听听。”
二月不发话,只是将张羊皮纸递了上去。
一张半焦的羊皮纸,左上角画着枝妖魅的蛇蔓。
姹萝看的时候,二月就在一旁敛首,轻声解释:“夜半三更,他们拿这个来看,好像还不是第一次看,说什么蛇蔓这种东西其实可以克制,还提到公子。”
姹萝瞇眼,食指叩桌沉吟:“这么容易拿到,也许是她造假,故意留给你看。”
二月的头垂得更低:“苏轻涯那一战,门主派我偷偷跟随,现在想来,幽禅死前好像的确给了她样东西,隐约就是张纸。”
姹萝显然心动,将纸捏牢:“蛇蔓让人功力大进容颜不老,如果真能控制,那可极好。”
刑风冷笑,显然不屑:“那也不能以身犯险,说不定正落她圈套。”
“以身犯险?当然不会。”姹萝挑眉,笑得灿烂:“我自然会先找别人种,再依这方子相克,保证犯险的不是我。”
蛇蔓是稀有蛊种,虽然刑风精通百蛊,可也不能说有便有。
半个月之后,姹萝不耐,决定按照羊皮纸上所说,在月圆前夜先弄解药。
按照纸上的说法,解药的生成叫做蛊合,需要两个宿主。
“种蛊十年以上,内力丰厚的男女各一名……”念着纸上字句姹萝沉吟,回头看刑风:“这样的男女,鬼门一共有几对。”
刑风神色复杂,沉默了有一会,才轻声答道:“连你我一共能凑出四对。”
“那么就是有三对可用。”姹萝紧接了句,毫不犹豫:“你去安排一下,看是一对一对试还是一起试。”
刑风不动,上来替她拔白头发,边拔边叹息:“其实你我都老了,又何苦来犯险。你武功已经独步江湖,种不种蛇蔓又有什么妨碍。”
“有什么妨碍莫非你不知道?”姹萝闻言回头,有些不可置信:“你几时开始和我生分,不再是我肚里的蛔虫?”
刑风沉默,将手缓缓放低。
种上蛇蔓,武艺能和公子匹敌,从此不再受他钳制。
这便是姹萝的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
可姹萝就永远不会知道,在鬼门十年以上不容易,那之中有他不想伤害的故人。
他的心思不重要,她没有功夫也没有必要去揣摩。
“好了你去吧,照我说的去做。”
武断无情,这才是标準姹萝式语气和风格。
而他弯腰说是,也只好和十八年里的每一天一样,舍弃自己心思,无条件顺从。
蛊合在第二天进行,水汽氤氲的浴池边,三对男女依次站好,排在了姹萝跟前。
姹萝流目,看他们时自然就将人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有用的,六个人当中只有月影,所以她也笑得分外怜惜:“影姑娘另外还有任务,现在请先回去。”
另一类当然就是可有可无的,剩下的有五个,她也含笑,笑容叫人不寒而栗,象看件摆设一样看着他们,道:“也没什么,叫各位来就是做个试验,不一定会死。”
说完她便转头,抚着才修的指甲看刑风,不说话,只是看他。
刑风叹口气,半旧的衣衫缓缓飘动,弯下了腰:“的确还有一个人选,是碧烟,可是她不合适。”
“合不合适,应该由我来定。”姹萝吹了吹指甲,仍是看他,语气不急不缓。
浴池里这时被人撒下花粉,满池子的热水变成浅粉色,香气也隐约飘蕩,是介于桃花和杏花之间的味道。
有四个人已经被剥掉衣衫,赤裸着背靠背站在水池里。
池边还站着的那个人是风竹,因为落单,所以还在等待。
姹萝又吹口指甲,不再看刑风:“你该知道考验我耐心的代价。”
刑风半跪,将带来的木匣一一摆到池边,摆完后对着池水发怔,许久才挥手:“去请碧烟来。”
碧烟很快到来,是个看来已经色衰的女子,尖下巴圆眼睛,然而已经不是十分可人。
来鬼门已经十五年,最高她也曾经做过天杀,可因为任务失败被贬,如今只是个穷途末路的地杀而已。
姹萝靠在躺椅,示意让她在自己跟前半跪,挑起了她下巴,食指一拂,拂过她额头的伤疤,和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这个疤从何而来。”
碧烟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那是她来鬼门之后的第二天,人还怯生生的,到姹萝那里听差,一句话要听几遍才懂。
那时的姹萝还只是天杀,院门上刻着个“萝”字,满院都种着藤萝。
就在碧烟发傻的时候院里来人,急旋风似地裹了进来,满院子乱翻,恨不能掘地三尺。
她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是看见刑风将手伸进姹萝衣袖,将什么东西收进了自己手中。
直觉告诉她,这样东西肯定很紧要,而刑风将东西自己收下,是在替主子犯险。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她当时往前,手从刑风袖管掠过,摊开掌心,示意他将东西递给自己。
刑风扭头看她,两人四目对视。
那一眼碧烟永远记得。
瞳仁是深茶色,刑风的眼深邃然而干凈,当时深深看她,由犹豫到坚定,最终放开了掌心。
东西于是到了碧烟这里,姹萝他们终于涉险过关。
到人走后她才感觉到害怕,腿发软身子打颤,人往前一栽,额头撞上了桌角。
桌子是花梨木的,撞得她头晕目眩,当堂就流了血。
刑风当时上前扶她,她把东西乘势又送回他手里,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从始至终,刑风没说过一句感谢。
可碧烟知道他心存眷顾,自己是因为当时的一个善念,所以才能在鬼门存活至今。
就是这一点眷顾,让她心存温暖,所以到现在仍能笑得坦然,看姹萝时并无畏惧,很是平静回她:“因为这个伤疤,碧烟才能茍活,说起来要感谢门主仁慈。”
姹萝笑,因为仁慈这个字眼笑得花枝乱颤,将她衣服一件件剥落,手又掠过那个伤疤:“所以说我已经仁至义尽,往后怎么对你,你都不会有怨言是不是?”
“是。”
“好姑娘,真是好姑娘。”姹萝抚掌大笑,将手一指池水:“那你就下去吧,和风竹一对。”
碧烟依言下水,也和风竹背靠背,低头,并不看刑风一眼。
刑风打开盒子,里面原来装的都是蛊虫,分冰蓝和无色两种,装了满满六盒。
姹萝伸脚,蕩了蕩池水,眼里满是兴奋,对刑风挥手:“好了你去吧,下来场景激烈,你可千万看不得。”
刑风不语,抱着木匣下水,意思是要亲自给他们落蛊。
冰蓝色的蛊虫是寒蛊,给女子下。而无色的那种就叫做无色,给男子下。
寒蛊怕热,如果宿主在欢爱时达到高潮,就会很自然地聚往一处。
而男子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控制无色,在同一时刻催动真气,让无色随精液一起射进女子身体。
无色能够吞噬蛊虫,本来也是解蛊的配方之一。
可按照羊皮纸上说,四十九条寒蛊加四十九条无色,如果在恰当时机融合,就能生成寒魄,成为克制蛇蔓的解药。
相克者未必不能相生,从原理上讲,刑风并不怀疑这样能生出更强的寒蛊。
所以他冷着脸,对眼前的两个人交代:“我说过的话你们记住,要想成功,必须两个人同时达到高潮。”
那两人点头,在水中开始湿吻。
刑风又往前,替另外两个人种上。
身后的激烈场景已经让色戒开始发作,他的步子沉缓,走到碧烟跟前时已十分艰难。
姹萝的脚还留在池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蕩着,没有表情看他。
刑风的脚步停住,只听见她在上方冷笑,声音无比怨毒:“你惩罚自己来折磨我是吗?一个碧烟,就对你这么重要?”
那一刻刑风突然明白,自己是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
姹萝的怨毒,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果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横空已经有一粒东西飞来。
是一粒剥好的桂圆,黑色,毫无转圜余地飞进了碧烟眼眶。
碧烟摇晃,却没有痛呼,只是静静听着眼珠‘滋’一声碎裂,然后有血从眼眶下落,滴滴答答落到水面。
刑风眼前发黯,人从水面拔身而起,湿漉漉地站在了姹萝跟前。
姹萝又拈起一颗桂圆,拿眼斜他:“如果要替她求情,你最好是趁现在。”
刑风低头,看身上水珠一滴滴下落,忽然间觉得无比凄凉,千言万语在那一刻突然无从诉说。
“我不念旧情,心如蛇蝎是吧?”姹萝笑,将桂圆送进嘴巴:“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好心,又或者如果好心,老天爷会不会把我的青春和幸福还我。”
刑风无言,脸色渐渐灰败。
有人下水,替碧烟和风竹都种上了蛊虫。
池子里于是有三对男女在求欢,而寒蛊也渐渐发作,在池中弥漫寒气,不久就在水面结了层冰。
风竹在碧烟身体里面进出,推着她身体,头埋在她乳房,渐渐将她后背推上了冰面。
碧烟喘息,伸手去拨弄私处的珍珠,一边观察风竹神色。
风竹喉咙发出呜咽,恶狠狠切了几下后抱住她腰肢,想把她抱到自己胯上来。
冰面上撕拉一响,碧烟的确被他抱起,可后背的皮子却被寒冰沾住,有半块离开她身体,血淋淋地留在了原处。
姹萝见状‘噗哧’一声笑了,人完全放松,斜躺下来,食指一下一下弹着扶手。
“多好玩,我就知道,在水里面会好玩万分。”
她吃吃笑,双眼放着光,就好像小孩子在街边看猴戏一样开心。
刑风还是无言,身上池水渐渐冷却,凝成了冰,刺骨寒凉。
“启稟门主,刑风告退。”
片刻过后他终于开口,那声音虚弱,恍然间已是了无生气。
※※※※
半夜的习武场,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寒风飒飒。
刑风走到场地正中,找到那几块染血的红砖,缓缓蹲低了身子。
一年之前,流光就是在这里丧命,今天是她死祭。
死前她说的那句话,刑风至今仍清楚记得。
――“你就继续纵容她吧,助纣为虐。看她来日成魔,最终可有好报。”
这句话如今言犹在耳,好像还越来越深刻,无时无刻不在他脑间盘旋。
“她已经成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流光,除了陪她堕落,是不是就不再有第二个选择。”手指抚过青砖时他低语,指甲沾上砖缝的血迹,慢慢的已是满手血污。
流光不能回答他,流光已经作古。
即将作古的还有碧烟,所有故人都将作古,这世上就只剩下了他和姹萝。
剩下他们两,形影相吊对视成魔。
“我没有第二个选择,当然没有。”到最后刑风起身,自己说服自己,步伐踉跄而去。
是夜刑风大醉,十几年来第一次喝醉。
也是十几年来第一次,他没替姹萝调配养颜粉。
花花绿绿的养颜粉,一共十三包,每个月刑风会送去两次,一次月头,一次是月中,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十四年。
“养颜粉,吃了不老,这个慌扯得还真是烂。”醉眼惺忪时刑风还不忘记笑,边笑边趴上桌面。
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当然不是养颜粉,姹萝说的没错,他在骗她。
那些是百蛊,研磨好了口服,会透进血脉,饲喂姹萝体内的蛊王。
每个月两次,刑风要做这种研磨。
有的蛊虫可以死后研磨,晒干成粉,而有的却是要他种在自己血脉里,到做药的前一天再放血逼迫它们出来。
姹萝从来不知道,她就是靠这个慢慢压制住了蛊王,而刑风是以身饲蛊,用最笨的法子,最终学会了操控百蛊。
十四年了,除却今夜,刑风从来不曾怠工。
而今夜无明,天上无星无月,没有光,所以连影子也怠工。
“多好的借口,难怪说一切都有天意。”刑风喃喃,一转身睡熟,多少年来第一次睡得安宁,一梦到天光。
一夜过去,所谓蛊合根本没有成功,姹萝玩得无聊,于是打个哈欠喊人:“叫媚姑娘和小三来。”
晚媚和小三很快来了,垂头站在池边。
姹萝还是笑,将羊皮纸在膝上摊开,一边叹气:“我按照这上面的法子来做,可总不能成功。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诀没掌握呢?”
晚媚抬头,抿了抿唇,又将头垂低,看着脚尖回她:“这法子是血莲教的人给我,我看着很玄,所以才没有呈给……”
一句话还没说完,池子里却有了异动。
已经接近弥留的风竹居然挣扎着起身,身子前倾,牢牢看住了小三。
那目光小三懂得,是求救外加要挟的意思。
他没有回应。
计划施行到这步,已经没有了退路。
风竹冷笑,由绝望里生出怨恨,慢慢转身,看向姹萝。
“启稟门主,风竹有事要说。”
这句话在池面响起时,小三阖上双眼,听见了命运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绝杀院,晚媚在窗前坐下,端起杯子,仰头仰了很久,才发现杯里根本没水。
风竹要说的事很简单,就是流光试探姹萝最终丧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小三的主意。
小三当然否认,可姹萝兴致大起,又哪里会放过他。
她说的没错:“到底是不是,有没有受人指使,刑堂里面自见分晓。”
刑堂晚媚只去过一次,却绝对终生难忘。
听到姹萝这句时,她的手已经按上神隐,所有真气也已经贯上了手臂。
小三就在这时抬了头,眼波平静,只是看她。
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潜台词,是要她忍耐,只是忍耐一天而已。
今晚就将月圆,刑风没给姹萝送来养颜粉,那么蛊王必将反噬,三天之内,姹萝功力必定折损过半。
为这一天他们已经谋划太久。
造羊皮纸,提条件说宿主必须中蛊十年以上,是因为这样人选中就能覆盖碧烟,能够让姹萝灭了自己在鬼门最后一个故人,同时寒了刑风的心。
蛊合的日子定在月圆前夜,是因为这天是流光的忌日,单这日子就能触动刑风心事。
刑风癡枉她当然知道,所以她并不指望他能和姹萝反目。
她要的,就只是他寒心,只是他怠一次工而已。
因为姹妩死前跟她耳语:“姹萝的弱点就是刑风,只要哪天刑风不再给她送所谓的养颜粉,那么她体内蛊王必然反噬。”
一切都已经如愿,只要过得今夜,等姹萝功力大损,她就有把握发出挑战,以绝杀的位子挑战并战胜她。
――成败就在此一举,那么多坎坷已经过去,又何必在意多这一天的苦痛。
沉默的小三用眼神这样告诉她,无比的坚定。
因为这坚定她回到绝杀院,坐到了窗前,开始忍耐,开始如此憎厌白天。
头顶狂阳不落,她就盯着桌前那道光线,看它一寸寸挪移,目光定定,不再有第二个动作。
终于日落星起,终于要等到月圆,她已经几乎不会呼吸,单手握着神隐,握到鞭柄都要破碎。
姹萝就在这时走了进来,踏碎月色,姿态妖娆笑容妩媚。
进屋后她挑了张舒服的位子坐,一贯的身子半斜,未语先笑:“媚姑娘可知道我从哪里来?”
“当然是刑堂,相信姑娘一定猜得到。”
晚媚闻言沉默,突然间就恢复了平静,那种风浪中心绝望的平静。
姹萝的笑又凑到了跟前:“刑堂主现在正在伺候你影子,拿一把精致的小锤,从脚趾头开始敲他骨头,一寸寸敲得粉碎,目前已经敲到小腿。”
晚媚还是沉默。
“他已经承认挑拨流光,但否认是受你指使,对你真真是心无二意。”
说这句时姹萝仰头,神色是无比快意。
窗外月圆辉朗,从她脸上,晚媚根本看不见蛊王反噬的痕迹。
可是沉默终究被打破,她已经身不由己,听见自己在说:“明早辰时,晚媚挑战门主,还请门主成全。”
姹萝展颜,为她这一句心花怒放,挑起了眉:“姑娘挑战我当然不回绝,我这人一向好相与。”
晚媚的手开始颤抖。
姹萝看她,叹口气:“说来也巧,我以为自己已经收服蛊王,可今夜它居然反噬,明早你挑战我,还真是说不準谁输谁赢。”
一句话又燃起希望,晚媚凝目,从她眼底看到红痕,一条条纵横交错。
蛊王反噬,宿主眼底就会现出红痕,这特征绝对无法伪装。
“反噬之后我只剩五成功力,你说明早我们谁会赢呢?”姹萝和声,由得她去看,又开始玩指甲。
晚媚不应,已经在盘算将挑战提前。
屋里流过寒风,烛火开始摇曳。
在这空当姹萝双眼华光大盛,依次流过七彩,牢牢看準了那根蜡烛。
蜡烛燃起熊火,居然在片刻间就被烧尽。
五成功力就得如此,当日她和流光一战,根本就是在保存实力。
晚媚通身一凉,从头到脚从手到心。
姹萝不笑了,立起身,将手搁到她肩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小三下噬心蛊,又为什么把那二十条血蛊赏你吗?”
“我就是要你急。”停顿片刻后,她将唇凑上晚媚耳朵:“因为假以时日你必定超过我,我就只好推你一把,要你急不可耐来救你影子,要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实力来挑战我。”
“今夜是最后一夜,我恩準你去刑堂,凭吊你们伟大的爱情。”
说完这句姹萝心满意足,终于又踏月而去,姿态还是风流无比。
※※※※
听竹院,凤凰竹四季常青,竹浪还是一波接一波。
可是那里面没有公子,晚媚满怀希望的来,等到的却是他随从的一句:“公子最近不在,只有一句话转告媚姑娘,说是姑娘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那么以后也不必再来听竹院。”
希望瞬时落空,晚媚在那竹浪声中站着,听竹听了很久,这才转身,朝刑堂方向迈步。
刑堂是间半地下室,弯腰进门后,潮气扑面而来。
一进又一进刑房在身侧掠过,一色的黑暗无声,好像幽冥的鬼眼。
晚媚往前,无声低头,心事太多反而沉寂。
最后一进刑房的灯亮着,她顿住脚步,将肺里空气统统吐尽,这才转身。
灯下果然有她的小三,五官清秀眼底淡淡青痕,白衣依旧干凈。
刑堂主是个艺术家,上刑上得毫不破坏美感。
小三只是坐在地面,袜子被褪干凈,两条腿固定在一张矮凳上而已。
晚媚进来时刑风也正恰巧举捶,落力无比精準,一记就将小三左踝骨敲得粉碎。
小三吸气,抬头看着晚媚,将那声痛呼又生生咽了回去。
而刑风则是头也不抬,将锤举起,道:“还有一边,事情不能只做一半,麻烦媚姑娘稍等。”
语毕锤落,右踝骨应声粉碎,比刚才那一记还要利落干脆。
这次小三连气都没吸,只是薄汗聚集,‘滴答’一声从额头坠落。
“好了。”做完事情后刑风立身,人往门口退:“半个时辰之后我来敲另外两根,媚姑娘你有半个时辰说话。”
晚媚在门口摇晃,被他撞了下肩,这才如梦初醒,一步步挨到小三身边。
小三坐在原处看她,冷汗如瀑,抵死的沉默。
晚媚将唇凑到他耳边,头搁上了他肩,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缓,道:“我现在就救你出去,如果出不去,那么就一起死。”
小三怔怔,目不转睛看她,无比疑惑。
晚媚于是苦笑:“姹萝保存实力,我估计错误,就算她只剩五成功力,那也在我之上,明天我是毫无胜算。”
说完她就抽出神隐,鞭尾横扫,忽一声就击碎了小三脚上的铁铐。
小三脸色苍白,将腿往里收了收,缓缓将手臂张开。
晚媚笑,将身子蹲低,让他将自己环抱。
那双手臂收紧,将她抱了片刻后松开,向下捉住了她双掌。
刑室之内突然起风,烛火顿灭,一切浸入黑暗。
半个时辰过后刑风归来,将烛火点燃,两人是已经分开。
小三还在原地坐着,脸色已见灰败,而晚媚是在门口,人半跪,一双手瑟瑟发抖。
刑风往前,对那断成两截的铁铐并不表示惊讶,一转眼又找来一副,将小三双腿放直,喀嚓一声重新铐上矮凳。
小三将头竖直,这夜第一次打破沉默,轻声道:“主子你可以回去了。”
晚媚扶着门框,用尽身体里全部气力,这才将脊背立直,缓缓转过身去。
刑风又举锤,在落下之前晚媚回头,匆匆看了小三一眼。
小三弯起嘴角,眼半瞇,忽然间就对她微微一笑。
那笑是无力至极苍凉至极,转眼就已落下。
可晚媚忽然获得气力,就象在长寂无明的夜里看到了一颗星子,再不犹豫,踏起脚步快速走出了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