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诸人来的时候各展神通,一个个迅如疾风,返回的时候却一个个步履沉重,仿佛肩上扛着千斤巨石一般。
即便仇隋说了句此时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好似阻拦了大家追击,可实际上站在最前的那几人心中都明镜一样清楚,他们并没人真的想追过去。
赵万钧无疑已将慕青莲昨夜的遭遇转述众人,只要不是太过鲁钝之辈,都知道方才那连取五条人命扬长而去的少年,就是那套兇煞刀法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的第三个主人,白继羽。
自忖功夫不能远胜慕青莲的,都不会肯去以身试刀。
才要到行动的时候,就栽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为此次计划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刚才……刚才那一刀就是传说中的……魔刀吗?”人群中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问道。
田义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随手一招罢了。那两个想从背后偷袭的鼠辈,也只配受那么一刀。”答完那人,田义斌若有所思的低声道,“没想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进境,简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层楼一样。”
慕青莲也低声赞叹道:“盛怒之下杀气依然收放自如,对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这样依托杀气的刀法来说,至少已是融会贯通的境界。如此看来,昨晚那一刀,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知道这两人是在提醒自己白继羽武功不可小觑,一定要留意这个要命的威胁,聂阳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论天赋资质,他的确不如白继羽,若不是幽冥九转功强纳了大量内力,又有清风烟雨楼之行谢烟雨的指点迷津,与那把魔刀交手几乎毫无胜算。
而即使是如今功力大进今非昔比,他仍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赢下那死气逼人又奇诡狠辣的刀法。
除非……那一招浮生若尘能发挥出它本应有的威力。
一想到那本蕴含着犀利后手的绝招,聂阳的心中便一阵细微的刺痛,连幼年父亲聂清远留在他心中那温暖的笑容,也随之扭曲起来。
不管怎样,我都会为你报仇的……默默在心底重复着这样的呢喃,借以坚定心志,聂阳深深吸了口气,跟在田义斌身后,重新踏入气氛凝重了许多的正厅之中。
纵然心底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聂阳仍不得不承认,仇隋的确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再次就座后,他轻描淡写的几句閑谈,顺势提起了几桩鬼煞做下的刺杀案件,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白继羽那柄魔刀上拉回,一番看似分析游仙峰上敌情的论述,暗中提点了在场众人,比起白继羽,鬼煞诸人才是更加要命的对手。
他们未必会和白继羽一较高下,却九成要和鬼煞的人决一死战,这个事实被点透后,在场各人的心思自然又转回到程统领安排的任务上。
孤山绝峰,易守难攻,程定在北严侯帐下统兵本就以稳固着称,有诸多高手助阵,又背靠顺峰镇,人和地利占尽,人手补给应有尽有,既然顾忌山中有不少百姓祖辈坟冢不能放火烧山,围山断粮自然成了上上之选。
知道这些兵将久经沙场令行禁止,不会轻易为了迁就武林人士的性子随意朝令夕改,厅内群豪即便多有怨言,在仇隋好言好语之下也不好发作,只得纷纷表示听命。
之后便是分组结队的协商,尽管暗潮汹涌,让聂阳颇觉此间诸人关系复杂,但仇隋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最终结果倒也无人反对。
田义斌和慕青莲依旧焦不离孟,被分在后山断崖下的夜岗。两人早上才刚刚答应只在山下照应,此刻也不好推脱,只得接下。
慕青莲身上有伤,夜里又较为兇险,同一组的高手比白昼多了一些,不知是否特意安排,聂阳记下的熟面孔里,断空子、焦枯竹与宋贤三人都被分了过来。田义斌一番推拒之后,此组事宜交由宋贤负责。
仇隋同为夜岗,带着人数较多的另一组巡查山前,单敬诚师徒、凈空大师和那夜叉寡妇都在同处。
白天的两组人马,赵万钧和林鹤鸣分别负责,程统领在白天似乎有所布置,并没要求多少高手在场,比起夜里两组,人手显得单薄不少。
今夜就要开始行动,日夜两组人马以子午二时为界交接,布置完毕,不久就要开始值守的众人纷纷回房争取时间稍微休息片刻。宋贤与田义斌他们约定了集合的地方,便留在正厅与仇隋继续商议今晚的具体安排。
回房路上,田义斌半开玩笑般道:“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在山下喝几天夜风的时候。鬼山上凈是些坟头,可别把我也埋进去才好。”
一道的旁人立刻陪笑道:“那怎么会,田爷武功高强,那帮鬼鬼祟祟的刺客,怎么伤的到您。”
田义斌哈哈一笑,摆手道:“老了,老了,江湖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还是多多留神小心吧。”
昨晚本就未能睡上太久,今宵又必定是一夜无眠,田慕二人一回卧房,就脱去外袍,準备好好休息一下。
聂阳一边帮他们收拾外衣,一边小声问道:“今晚我还要不要跟去?”
田义斌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小厮平时整天跟着也就罢了,他们只当我过惯了有人伺候的日子,到了那种地方还要你跟在身边,必定有人起疑。”
“你留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慕青莲在旁道,“仇隋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府上精英少了十之七八,你和月儿想要探查什么,也方便安全的多。明日午时才会交接,时间足够充分。”
聂阳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们,游仙峰前后有多少他们的人咱们心中根本没底,山上的鬼煞八九不离十也是天道背地雇来,万一真要向田爷出手,岂不是兇多吉少?”
田义斌坐到床边,一边蹬脱脚上的靴子,一边笑道:“这次出来在龙十九手上吃了个闷亏,再怎么我也不会冒险了。你尽管放心,情况一有不对,我马上腆着这张老脸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芊芊的外孙还没见着,我可不舍得死。”
慕青莲拍了拍聂阳肩头,道:“若真是田爷都无法逃脱的情形,多你一个,也是无济于事。白白多伤一人性命罢了。”
既然如此,聂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到外间小厮板床上,闭目养神,调息修养。
经脉中的内息仍有些许古怪,多半与上次中的药性脱不开干系,龙十九何等人物,岂会让他一坛好酒就将药力解除的干干凈凈。再说酒中下的药是否会通过花可衣间接影响到他仍是未知之数,让他连行功运气都不得不加倍小心。
运功三个周天之后,经脉渐渐通畅,他这才略感安心,全神贯注运功消化体内积存的各异真气。他已意识到强运那些未能彻底纳归己用的内力很容易导致邪功发作,大敌当前,能多转化一分也是好的。
唯恐被人识破,他也不敢盘膝打坐,只是靠坐在床柱上,摆出趁着主人睡觉打盹偷閑的架势,多少会影响一点效率,不得不额外多投入几分专注。
不知不觉,便已是夜寂中宵,田、慕二人推门叮嘱几句,与院中等着的其他人结伴往游仙峰而去。
聂阳起身从窗缝往外望去,宋贤果然领在最前,一边迈步,一边低声交代着安排布置。
今夜起,游仙峰上的鬼煞众人,似乎便没那么容易下山了,花可衣说不定还在山上,依程统领的命令,她武功已失,想要下山简直必死无疑。
按之前的推测,龙十九偶尔也会上山,应该是与鬼煞的首领碰面,要是运气好些把她也堵在山上,聂阳心里至少也会安定八分。
担心仇隋在宅院里留有什么暗线,聂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取出黑衣黑巾换上,闩好房门,从后窗小心观察一阵,摸到墻外。
大多房间人去屋空,聂阳仍不敢大意,小心的闪到对面墻根阴影之中,沿墻猫腰快步走入角落。
仆役丫鬟所住的偏院与那间被荒弃的偏院遥遥相对,不过毕竟都是通铺,院落也大上许多,男女卧房之间,特地用一道上锁小门隔开,平时出入买菜的后门在丫鬟卧房那半边,隔门的钥匙又在丫鬟卧房之中,入夜后想要自由活动的话,丫鬟比起仆役护院都要方便的多。
月儿白天已经告诉了他,她就在隔门内第一间,屋里头一共能住八个,不过昨晚只睡了三人。
下人住所,自然没有护院巡夜,离卧房客房距离不近,那帮江湖中人想来也不会留心这边,聂阳稍感安心,在院墻外稍稍观察两眼,就地一纵翻上墻头,隔门内的半边院子空无一人,卧室也只有另一头的一间还亮着微光。
贴着墻轻轻落在角落,他凑到半开窗缝外往里一望,大通铺上整整齐齐躺着四个姑娘,都只用一层被单罩着身子,亵衣短裤外露着半臂小腿,天气闷热,盖的谈不上严实,简直是春光毕露。
他皱了皱眉,那些丫鬟头朝这边,看起来毫无区别,这要怎么分辨哪个是月儿?
弯腰拾了一颗土块扣在指间,他小心的将手伸进窗内,哧的一声弹向床边,土块咔哒撞在床沿,发不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动。
床上四人两个毫无反应,两个翻了个身,翻身两人中的一个揉了揉眼,抬脸往这边看了过来,聂阳看的真切,正是月儿,连忙又挑起一枚土块,哧的一声弹出,正中月儿枕下。
月儿晃了晃头,略略醒了醒神,抬起身子抓过被单挡在身前,凝神细望。
聂阳连忙扯下面巾,向她招了招手,看她点了点头心领神会,才重新带好面巾返身蹲回暗影之中,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屋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月儿从中闪出,把门缓缓带上,四下张望了一圈,走到聂阳身边,低声道:“哥,什么事?”
聂阳拉住她走到另一头的墻角,远远离开卧房,才道:“仇隋负责夜岗,直到明天午时之前都不会回来,这里的高手去了七七八八,正是调查的好机会。”
月儿双眼顿时一亮,“好啊,我要不要也去找件夜行衣?这身丫鬟行头太扎眼了。”
“不,你最好留在这边,比起我,你暴露身份的代价太大。我来找你是来问问情况,你这边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事情吗?还有,仇隋住在哪一间屋?”
听到不能跟随行动,月儿神色顿时便显得有些黯然,只是隔着易容,并不那么明显,她仔细想了想,先把仇隋的住处告诉了聂阳,跟着道:“我这边哪有什么可查,都是些年轻丫鬟,里面有几个还一身风尘味,明显是来犒劳那些粗人的,入夜也不在通铺睡觉,保不準在谁屋里呢。”
聂阳微微点头,追问道:“你仔细想想,丫鬟里有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
“嗯……今天新来的丫鬟里有一个人好像总是在留意我,弄得我一直绷着神,烦死了。”月儿摸了摸脸颊,似乎还不太适应面皮外这一层伪装,“其他没什么了。大丫鬟一撤,这边没了领头羊,轰的一下就散了,剩在这儿睡觉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问题。”
“你能乔装,别人自然也能,总之不要懈怠,一定要小心防范。你回去吧,别惊动别人,我去仇隋屋里看看。”聂阳摸了摸月儿头发,抱了抱她权作安慰。
月儿回房后,他又把这偏院来回看了一遍,后门的门锁只是虚虚挂着,不知多少人从这里偷偷离开,天色将亮再偷偷折返,隔门倒是锁的很严实,可见真正陪寝的女婢通常在该睡下前就已离开。
仇隋的卧室在最内一进的东首第二间,被书房与内院饭厅东西夹在中间,曾经是聂清远夫妇的住所。一想到仇隋就堂而皇之睡在当年养父母起居之处,聂阳心中就一阵愤懑,不觉握紧了双拳。
这一列卧房毕竟都是聂家内宅,除了仇隋,只有林鹤鸣也住在此处,睡在一处閑置卧室里,那里是聂清漪出嫁前的闺房,聂清漪婚后,便改做他夫妇回家探亲留宿的卧室,虽然林鹤鸣应该仍在屋内,但房间位于西端,聂阳只要不把仇隋住处的家什摆设打砸劈拆,怎么也不会惊动到他。
到了门前,并没看到门锁,聂阳心中一颤,横身贴在墻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屋内动静,足足听了一盏茶功夫,却什么也听不到。他这才用衣袖垫住手掌,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
屋门应手而开,莫非仇隋真的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宅,才会毫不设防?还是说他已专注于仇掌门的身份,坦坦蕩蕩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进到屋里,关好房门之后,四下漆黑一片,屋外那颗老树枝繁叶茂,将月光挡的所剩无几,只能勉强分辨屋内家具轮廓而已。聂阳屏住呼吸走进内室,里外踏了一遍,并无人捷足先登,四下陈设也未见异常之处。
外室的供桌上坐着一台香炉,他担心又被暗算,上前将三根香头一并掐断,按进香灰之中,再将所垫衣袖上的灰迹仔细拍凈。
既然是日常起居之所,总不至于所有物件上都涂了毒药只等着对手不知何时才来的探访,他隔窗张望两眼,确认院中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拢住光亮,晃燃了随身带着的火折。
橱柜里仅有几套换洗的青布衣袍,床上也没有暗格,一番探查,倒真像是一个作风简朴身无长物的一派掌门风范。
内室有扇小门,打开后就是隔壁书房,既然来了,聂阳自然不会客气,带着火折闪身入内,自书架开始仔细看过去。
毕竟是新换上的家具摆设,书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中层放着一套笔墨砚台,显然并未用过。
书桌上的笔架被当作镇纸,压了一叠纸张在下,他把火折凑近看了看,只是些近日的记录,内容也只包括了天风剑派弟子,简直再寻常不过。
寻常的甚至有些异常。
就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早便知道一定会有人进来偷看,而特地準备了这样的布置似的。
不敢拿动纸张的位置,聂阳就那么用笔架压着草草翻看了几张,和最上那张并没什么不同。
仇隋真的打算就此专心做他的天风掌门了么?
不对,这书房里还有什么异样之处,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错过了,他掌好火折,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还是那些东西,并无错漏,这次他连书架上那几本撑门面的四书五经都翻开瞧了一眼,字里行间也没有密帐之类,到显得他过分多疑。
準备放弃的时候,聂阳突然心中一动,退开两步,举起火折把书房内周遭再次巡视了一遍。
没有。
一本也没有。
这里是聂家的书房,聂清远夫妇北上那次只是为了先行一步,只带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余东西全部留在原处,连老夫人也因为不愿舟车劳顿暂未出发。
那么,聂家原本那些记录的书册呢?
即便只是南宫家庇荫的旁支之一,聂家总算也是武林世家之列,与家族相关的记录文书怎会一册也见不到。
只有一个可能,仇隋早已把那些书册藏匿起来。
但目的呢?
仇隋对聂家的了解甚至还在聂家兄妹之上,即使有什么不明之处需要调查,也不至于将所有聂家文书收拾的干干凈凈。
以此刻的情景来看,倒像是仇隋在刻意隐瞒聂家的什么历史,不愿让他人看到一样。而且,这个“他人”,很可能就是聂阳。
我聂家的事,为何要由你来隐瞒?聂阳紧锁眉心,重新翻了一遍书房,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这明显已经重新装潢过的房间,根本找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些全新的摆设,仿佛连聂阳的记忆也一并抹消的干干凈凈,一丝不留。
既然找不到什么,这里也不宜久留,不如再往有可能是天道成员的人的房间里去探查一下。他照原路退到仇隋卧房,小心的退到门外,重新遁入墻边的阴影之中。
今夜不在的其他人中,天道嫌疑最重的应该是那位武当长老宋贤。一来有殷亭晓的前车之鑒,宋贤与殷亭晓师出一系,怎可能毫不知情?二来赵阳前来寻衅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太过积极。
若是连武当长老也与天道有了瓜葛,不管是对狼魂还是如意楼来说,都绝对不会是个好消息。
白天聂阳倒是记下了宋贤的房间,不必再去询问月儿。
但他才潜回前院,就突然想到一事,登时心中一惊,赶忙又向最里院落猫腰奔去。
掐灭的三个香头,要是不及时重新点上的话,以仇隋的能力,简直等于在他房中挂了几个大字写上有人到此一游。
一时想的事情太多,竟然犯下这样的错误。
心急火燎的沖到拱门外,聂阳已经探出大半的头硬生生在半空顿住,双掌在地上一按,止住前沖之势,侧身躲入墻后。
只因院中已不再是空无一人。
本该已经睡下,为明日白天的值守养精蓄锐的副掌门林鹤鸣,竟穿戴整齐的站在仇隋的卧房门外。
虽说是背对着聂阳的方向,但那身形装束,应该不会认错。再说这时候这院中也只有他一人可能在此而已。
这位天风剑派副掌门已年过五旬,体力也许会有所衰退,内力却只会愈发浑厚精纯,聂阳略一踌躇,便决定隐在门外小心张望,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果然,林鹤鸣在屋门外缓缓转身,双目将院内每一个角落均扫视了一遍,没有丝毫遗漏,跟着抬手一推,悄无声息的退入仇隋房中,屋门关好后,窗欞中旋即亮起一线微光,显然也是点起了火折。
没想到等着来窥探仇隋起居之处的人竟不止一个,聂阳微感惊讶,缩起身子藏得更加隐蔽,静静等待。
反正他对自己的耳力颇有自信,总不会让林鹤鸣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约莫半刻功夫过去,林鹤鸣还未出来,身后不远处却又传来一串极轻脚步声,聂阳暗道一声不好,探头一看林鹤鸣还在屋内,把心一横,纵身闪入拱门内,蜷曲四肢缩入墻边花丛之后,瞇起双眼融入那一片阴影之中。
才刚藏好,三个佩剑青年已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去,似乎都是天风弟子,只是为了优先招待贵客,都让他们住在镇内其他地方才对,看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有事临时赶来。
那三人径直走到亮着微光的屋外,最先那个压低声音道:“师父,我们到了。”
屋内的微光一闪熄灭,跟着房门打开,林鹤鸣闪身出来,一边将屋门关好,一边道:“怎么样,查到了么?”
另一名青年低声道:“跟到了,张师弟守在那边盯着,那小丫头没什么功夫,人倒是精得很,好几次过拐角差点让她看见。”
“师父,您这边查到什么没有?”第三人低声问道。
林鹤鸣摇了摇头,道:“我想他也不会蠢到把那些东西摆在明面上。走,先往那边去一趟。”
那三人正要转身,林鹤鸣又道:“不要惊动其他人,免得多生枝节。”说罢率先纵身而起,稳稳翻上房檐,不动片瓦。
三个徒弟也纷纷跃上屋顶,单看轻功,应算是天风弟子中的好手,比起先前见到的那些乌合之众强了不知多少。
仇隋新掌大局,会被旧有弟子排斥理所当然,可看情形,林鹤鸣一系却好似另有所图,聂阳眼见他们飞快从另一边跃下,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身形一展飞快沖到仇隋屋中,晃燃火折把三炷香一并点燃,关好屋门确认没有再留下其余破绽之后,提气急纵而起,在旁侧院墻上借力一点,无声无息的趴伏在屋顶之上。
这也只是堪堪赶及,双目急扫,总算是捕捉到长巷尽处那一闪而没的飞扬衣角,他连忙展开身法,落入巷中追了过去。
有林鹤鸣这么一位高手在,聂阳断然不能追得太近,只有在数十丈外远远跟着,稍一松懈,就会不知所蹤,幸好那三位弟子轻功远不如他,总算被他咬住了尾巴。
七折八绕,竟一直跟到了小镇另一角,几乎快要出镇的近郊农户所在。近来江湖人士数目激增,不少人图个隐秘方便,也会寄宿在寻常民家,林鹤鸣大半夜如此费心劳力,自然不会是来寻普通农民晦气。
他们说的那个张师弟就躲在一棵树后,正望着一家竹篱围起的小院。
看他们师徒五人汇合一处,聂阳左右打量一番,闪身隐入路边杂草丛中,忍着蚊虫叮咬,缓缓从另一侧摸了过去。
到能勉强听到他们话音之处,就不敢靠得更近,他伏低身子,将面巾提了一提,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不会错,傍晚那丫头去报信时撞了三师兄一下,不然那姓白的小子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师父,姓白的肯定就在里面,我刚才还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在问一个姓龙的人在哪儿。听起来怒气沖沖的。”
“咱们要不要多通知点人啊?那……那毕竟是传闻中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用担心,师父一定已经胸有成竹。仇掌门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头来还是要靠咱们师父才行。”
他们原来是来追蹤白继羽的?聂阳分神一想,也对,天风剑派这次在众目睽睽下吃了个闷亏,林鹤鸣身为副掌门,要来找回场子也是理所当然。
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不少蹊跷之处。
若是要让白继羽给个交代,理应选在更加公开的场合,而不是深更半夜农户门前。若真是为了天风剑派的名声,也不该选在仇隋往游仙峰值岗的当下,再怎么说,布告天下的天风掌门,仍是仇隋。
正自思忖,忽听林鹤鸣低声道:“都躲到树后,有人!”,聂阳顿时心中一惊,还道是行迹败露,抬头看去,却不见那几人过来,反而都隐在树后,向远处田埂看去。
低垂夜幕中,数个劲装汉子大步走来,最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枝镶边小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
聂阳略一衡量,往田地一侧靠了一靠,小心移动到白继羽藏身的农户附近,躲在沟渠内露出半边脑袋,仔细看向来人。
来的汉子倒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认得,单看步履身形,除了领头那个拿着小旗的中年男子,其余武功只能说是不错而已,打斗起来,未必会是林鹤鸣弟子的对手。
离那农户近了,聂阳才听到屋内有个声音哭哭啼啼道:“白公子,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好心给你传个口信,也算对得起龙小姐给奴婢的恩惠,其他的事,奴婢一点也不晓得啊。”
看来这丫鬟是龙影香花银子收买的内应,看到龙影香的尸体,连忙跑去通知与龙影香关系亲密的白继羽。
那班丫鬟之中,果然不知藏着多少古怪,明日见了月儿,该叫她好好留意一下。
手执小旗的中年男子离院门数丈便远远站住,手中令旗左右一挥,其余数人立刻散开将农户正面围住,跟着,他上前两步,朗声道:“白兄弟,是我,余桐。龙掌旗有事要向你交待。”
余桐?聂阳连忙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遍,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名字。不过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名气并不等于实力,敢在这种时候来找白继羽的,总不会是什么善茬。
屋内沉默片刻,响起白继羽有些疲惫的声音,“你走吧,我不为难你。别再回去了,银子总抵不过命。”话音落处,院内的简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哭肿了双眼的丫鬟抽噎着走了出来,一边抹眼擦泪,一边往外走去。
看到门外这些人,她下意识的躲了一躲,小心翼翼从他们身边走过。
余桐侧目看她一眼,向旁边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心领神会,反手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向着那丫鬟背影大步走去。
那丫鬟浑然不觉,只是因为害怕加快了脚步。
聂阳微皱眉头,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扣在掌中,目光扫去,那边树后林鹤鸣也握紧了腰间剑柄,蓄势待发。
“谁动她,我就要谁的命。”屋内骤然传出一声冷哼,跟着嗖的一声,一道寒光破窗而出,电光火石刺入那汉子拿匕首的手腕之中,只听一声惨呼,鲜血横流。
看他握着手腕的指缝里透出暗器大半,竟只是一根发簪。
“若不是她,我连小香的尸身也见不到。你们想要灭口,先问问我手里的刀。”随着掷地有声的字字话语,白继羽从屋内缓缓走出。
月色朦胧,眉目间看的并不清楚,聂阳更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一步步走出围篱。
可任谁都能看的出,这少年此刻已疲惫到了极点,仿佛不管谁在他身后推上一把,他就会轰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只有那把刀还在,缠着白布的刀柄依旧斜挂在他的腰间,刀柄上,握着一只因用力而发白的手。
只要有这把刀,这只手,他就不会倒下。
余桐并不算大的双眼死死的锁住白继羽握刀的手,他是来说话的,他不想话未说完,就已成了一个死人。他抬起手,摆了摆,放过了那个丫鬟。
一个五十两银子收买的下人,有的是灭口的机会,他不想为此激怒面前的少年。
“龙掌旗听说你在找他,便特地命我们来向你做个交代。”余桐口中说道,手里的令旗微微一晃,挡在胸前。
“说。”白继羽走到竹篱门边,抬手将竹门打开,走到泥土小路上,距离余桐,不过一丈。
余桐盯着他的刀,微微一笑,向后退开半步,将令旗插入腰间,拱手道,“白兄弟,龙掌旗让我们告诉你,龙姑娘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一点没有半分作假,龙姑娘的死,没有人会比龙掌旗更伤心。”
白继羽哼了一声,冷冷道:“伤心也有很多种。有些人不管怎么伤心,该算计的事情,也一件不会落下。”
“白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余桐看他又向前走了半步,忙不迭又向后退了半步,始终与他间隔一丈有余,不敢寸近。
看来以余桐对自己武功的估计,一丈之内,便难以躲开白继羽的出手一刀。
“你们都告诉我是聂阳下的手,证据呢?”白继羽咬牙问道,紧绷的双肩微微发抖,像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迸发的怒意。
旁边一个青年扬声道:“我和罗大哥两个人都看到他在那边出现过,白兄,你是想说我们两个都瞎了么?孔雀郡里我至少见了聂阳三次,背影也许会认错,脸我也会认不清楚么?”
余桐沉声道:“白兄弟,实不相瞒,龙掌旗已经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了。龙姑娘这次确实是个意外。玄、秦二人不光行迹已经败露,此前也多有劣迹,经两位掌旗商议,準备用她们姐妹当作诱饵,逼迫聂阳现身。龙姑娘自告奋勇,独自揽下这个任务,我们自然也不敢干预。谁知道……最后竟会是秦落蕊下落不明,玄飞花和龙姑娘香消玉殒吶。”
“龙掌旗是这么说的?”白继羽的口气似乎有所缓和,但话音中的杀意却愈发浓厚。
“白兄弟,那是龙掌旗的亲生骨肉,你连她也信不过么?”余桐依旧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但一双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那柄刀。
“亲生骨肉?”白继羽讥诮道,“除了她龙十九,天下还有哪个娘亲,知道自己女儿遇害,不先想着报仇雪恨,却忙着把女儿惨不忍睹的尸体送去给满屋子的大男人看?只为了一个影狼聂阳?”
余桐皱眉道:“龙掌旗如此做,不也是报仇雪恨的手段么?那影狼聂阳,不多久便要臭名远扬,比起一刀杀了他,不是更好?”
“董剑鸣呢?”白继羽突然问道,“小香死的那天,董剑鸣在哪儿?现在他又在哪儿?说!”
余桐一怔,嗫嚅道:“这……龙掌旗未曾交代,属下也确实不知。不过这两天似乎没人见到过董少爷。”他不敢扭开头,仍盯着白继羽握刀的手道,“小罗,你一直在洗翎园的人那边,董少爷这两天人呢?”
那被叫到的青年立刻大声答道:“龙掌旗说有个任务交代他去办,起码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走的?”白继羽追问道。
“前……前天正午……”
余桐接过话头,道:“白兄弟,龙掌旗知道你心中怒极,唯恐你疑心我们利用龙姑娘的死,才特地派我们过来解释。只是这败坏狼魂声誉的大好机会,咱们绝不能错过,你要是一刀杀了聂阳,反倒遂了他们的愿。听大哥一句,继续按龙掌旗的指示办事吧。你傍晚擅自行动,恐怕已经激起了仇隋的戒心,要是再继续贸然自主,恐怕会坏了咱们的大事。别忘了,揭穿仇隋的真面目,为咱们天道除掉包藏祸心之人,才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啊。”
白继羽的态度似乎稍有软化,他握刀的手掌轻轻松开,转而扶在刀鞘上,口气也缓和了许多,“余大哥,不是我信不过龙掌旗。而是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蹊跷之处。一定有人在幕后阴谋算计着什么,你我恐怕都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还在傻傻的替人卖命。”
“白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余桐面色微变,慌忙答道。
“余大哥,咱们此行,名义上是辅佐支援仇隋的行动,实际上是为了调查仇隋对天道所隐瞒的秘密,对么?”
“是。”
“自从上头密令龙掌旗接手负责之后,咱们看起来行动好像是顺利了很多,也诛杀了不少叛徒,可你是否发现,随着那些人的死,仇隋的真正身份反而更加神秘,连一点蛛丝马迹也寻找不到。税银大案的布局马上到了紧要关头,咱们岂不是真成了赶来帮忙的?”
余桐勉强笑了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墻,找不到蛛丝马迹,也许说明仇隋并没向上头隐瞒什么,毕竟最早的线报也没有附上任何证据。查他的人不止咱们一支,这么多人都没找出什么,也许是上头多心了吧。”
“可你有没有发现,自仇隋布局以来,先后牺牲的这些人里,他那边的人简直像是送上门来,而咱们的人,却都死得不明不白,远的不说,就说李萧,你与他交情非浅,你当真信他是死在聂阳手上么?这短短一个半月,仇隋从令使到舵主,从舵主到掌旗,你仔细想想,每一步,反倒是咱们为他扫清了障碍。现下他独自掌管一支,与龙掌旗平起平坐,你还当真以为能揭穿他么?咱们一步步走到如此田地,真的只是因为仇隋算无遗策心机深沉么?”白继羽说道,脚下向前连踏数步。
显然他所说皆是事实,余桐无从反驳,眉心紧锁道:“你的意思是……龙掌旗她……”
“我听龙掌旗的,不过是敬她为小香高堂,未来总归是一家人。她与仇隋之间有什么瓜葛,我本也不想深究。可如今小香惨死,她不仅刻意隐瞒许多事情,还大张旗鼓把小香的尸身送到仇隋身边。这种人,我为何还要供她驱策?余大哥,你做了这么多年令使,其中的异样之处,当真看不出么?”
“仇隋毕竟是龙掌旗一手引入天道,他这次又恰好帮龙掌旗杀了邢碎影报了大仇,可能难免有些徇私之处,不过咱们在江南连番受挫,中南四州一时间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仇隋纵有私心,终归是个人才,白兄弟,你还是不要太过执着的好。找不到真凭实据,咱们扳不倒他。”余桐沉吟道,“既然你对两位掌旗颇有成见,那不如这样,我帮你去讨个特事特办的许可,你答应不要坏了这次的大事,我们也不过问你私下的追查。如何?”
白继羽冷冷道:“连这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坏事?”
“此次事关重大,详情唯有两位掌旗知道。连在镇上的四位舵主,也都一无所知。”余桐踌躇道,“不过龙掌旗倒是有所交代,咱们的人大多身份隐秘,为免误伤,最终行动之前,任何人不许向聂家大宅中住下的江湖人出手。想必暂时你也依照这个规矩行事即可,傍晚你擅自格杀的那几人,龙掌旗念你过于激动心神失常,帮你瞒下,下不为例。”
“不在那里住着的人,你们就不能管我,是么?”白继羽垂目一笑,问道。
余桐一直与他保持着一丈距离,听他如此说道,忍不住又向后退了半步,道:“不错,龙掌旗一向爱才,白兄弟一直受她器重,但凡力所能及,她一定会设法遂你心意。”
“好!”白继羽突然昂首说道,一字出口,刀鞘上扶着的手掌猛然一抬紧握刀柄,双膝微屈身形一闪,霎时间便欺近数尺!
余桐面色大变,双臂一震,一对袖锏顺势落入掌中,一上一下眨眼间将身前空门护的水泄不通,一副早有防备的架势。
两把袖锏无锋无刃,长短不过一尺有余,用来抢攻可谓险极,但若是专注于守御,却灵便迅捷不惧敌方兵刃锋利,恍若一面无形盾牌横亘身前,滴水不漏。
龙十九选定此人前来,显然费了一番心思,即便不可能击败白继羽,却也不至于话说不完便殒命当场。
不料白继羽竟只是虚晃一招,左足一蹬,雄腰急拧,骤然折向方才开口的小罗。
周遭诸人本以为白继羽要向余桐出手,纷纷情急出手,小罗也一边拔剑一边俯身欲沖。
他的剑不过才拔出数寸,白继羽的人已在他的眼前。
余桐此时再欲攻其必救已然不及,就见小罗左右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旋即啪的一声脆响,灰黑色的刀柄重重砸在小罗握剑的手腕之上,他痛呼一声撒开手掌,长剑还未滑入鞘中,白继羽便已顺势闪到他的身后,二指一分捏住他喉头,冷冷道:“要命的,就给我说实话。你可不是住在聂家的人。”
这一串动作白继羽必定早已在心中谋划完备,出手一气呵成,余桐手下诸人武功本就大大不如,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魂甫定,小罗的命已捏在白继羽掌中。
从加入天道起,白继羽便从未有过因自己人而手下留情的记录,余桐连忙喝住众人,急道:“白兄弟,有话好说!”
小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没了半分血色的双唇连连打颤,抖抖嗦嗦问道:“白……白大哥,你……你有话只管问,别……别吓小弟。”
“董剑鸣到底去干什么了?”白继羽语气森寒冰冷,任谁也能听的出小罗只要稍有差池,那两根手指就会毫不犹豫的捏合。
小罗面露为难之色,颤声道:“我……我……”
“龙十九为了控制他,每次对他施展五罗媚颜心经的间隔不会超过五天,怎么会让他单独去出十几天的任务?”白继羽不耐烦道,“既然你毫无诚意,那黄泉路上就去怪让你撒谎的那人去吧。”
察觉到喉头压力陡然变大,小罗脸上顿时一片煞白,惊叫道:“我说!白大哥饶命!”
“他在哪儿?”略略松开手指,白继羽再次问道。
“董……董剑鸣他前……”
小罗只来得及回答到此,锃的一声轻响,突然从人群中传来。
白继羽面色一变,连忙从喉头收手,顺势在肩头一扯,想把小罗拉向一边。
但那暗器来势实在太快,他手背躲开已是极限,才捏住小罗肩头衣料,便听一声闷哼,那细小暗器已钉入小罗喉间。
“呜……呜唔……呜呜——”小罗惊恐的按住自己的脖颈,但口中已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白继羽一松开手,他便僵硬的倒在地上,一瞬间连四肢都已麻痹。
这既是灭口,也是警告。
另外几个自孔雀郡跟来的年轻人顿时都变得面色惨白,互相交换着眼色向后退去。
余桐把手中的逆鳞放回胸前,道:“龙掌旗有令,董少爷的任务是绝对机密,凡有透漏者,杀无赦。”他口气转为缓和,柔声接道,“白兄弟,龙掌旗交代的十分周全,镇上的事情一旦结束,她就让你见到想见的任何人。在此之前,还请白兄弟委屈一阵。”
白继羽低头望着脚下小罗已经停止抽搐的尸体,唇角泛起一丝微笑,“龙十九是想说,我若是想找元兇报仇雪恨,就得先按她的意思行动,对么?”他口中对龙十九已无半分敬意,称呼也换成了直呼姓名。
余桐额上已流下一片冷汗,龙十九的确对他交代的十分详细,还特地交给他一枚逆鳞以防万一,可她却独独没说,若是白继羽不肯答应,又该如何?
按天道的规矩,不从上令,杀无赦。
可先不论这人能不能杀,他们一起来的这些人一拥而上,杀不杀得了才是要紧问题。
而且,比起杀不杀他,现下更要紧的问题,显然是先不要被杀。
朴素的青铜吞口中,闪耀着寒光的刀刃一寸寸拉长,紧握着刀柄的手掌依旧稳如磐石,只是手背上凸起了一条条青龙般的筋脉。
余桐的眼睛不自觉地瞇起,一直紧盯着那只手、那把刀的他,自然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守得住,不代表其他人可以。
先机一失,万劫不复。
于是他抬起手,做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决定。
“白继羽抗命不遵!动手!”
余桐一生中犯过不知多少错误,当他挥起袖锏沖上去,灰蒙蒙的刀光漫天扑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命令将是其中最后一个……
聂阳注视着篱笆外的战斗,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为了救人而捡起的石块硌痛了掌心,仍浑然不觉。
他情不自禁的在脑海中将自己带入到双方的位置。
若是我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应该如何?若是我面对这样可怕的刀法又该如何?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把每一招每一式记在心中,掌心渐渐渗满了冷汗。
按余桐的预计,他可以靠手中袖锏暂时封住白继羽的刀路,其余人散开围住,暗器兵刃一起招呼。靠这种法子,他围杀过数个成名高手,因此他自信有六成把握得手。
余桐两把袖锏一上一下,带着阴柔缠劲封向白继羽半出刀鞘的兵刃,其余人也呼喝着圆形散开,伸手入怀去掏随身暗器。
所有的顺利到此为止。
一股寒意猛然掠过心头,余桐的视线不禁第一次离开了白继羽的手,看向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红网包裹着黑色玄冰一样的眼睛,浓郁到恍若有形有质的杀气,一剎那迸发出来。
紧接着,余桐就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左胸传来,冰冷的触感从心尖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垂下视线,想要看一眼那把刀,但他只看到了喷溅而出的猩红血浆。
耳边传来刀锋砍断颈骨的刺耳声响,他噗通倒在骯脏的泥土中,从此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刀法,而是用刀的人。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见识过白继羽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心中想的都是绝不能让那把魔刀出鞘。却不曾想怀中的暗器还没发出,包括余桐在内已有三人倒下。
一刀一人,一个心脏,两个脖子。
一个和白继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捏着怀里的暗器,颤抖的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恐惧让他崩溃的尖叫起来,但才一开口,冰凉的感觉带着血的味道便贴着他的舌面刺了进去。
飞起的视线不断的旋转,最后看到的是白森森的一圈牙齿中仍在颤抖的舌头,和漫天喷洒的猩红血雾。
跟着是第五个、第六个。那把刀就像是神魔附体,只要找到目标,便能霎那间出现在那人的要害之上。
围攻的众人在死亡的恐惧中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们疯了一样的沖向中央,毫无章法的兵器被全身的潜力推动,狂乱的斩向白继羽的身上。
除了最初对付余桐的那一刀,白继羽根本没有用任何刀法,他重复的只不过是所有刀法中最简单的几个动作,斩、突、扫、劈,就像那套被称为魔刀的刀法,已在他手中返朴归真,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
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却偏偏没有一人能够躲开。
躲不开,却不意味着没有办法。
疯狂浮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白继羽一刀斩进一人肋下,那人惨呼一声,身体竟逆着刀锋一转,让原本收势的刀刃破体而过,深紫色的肠子一股脑缠在刀上,将残躯重量尽数压在刀上。
多人围攻之下,白继羽根本没有变招的余暇,身形一转,刀刃连着一段肠子狠狠砍入另一人颈窝。
那人咬紧牙关,拼死夹住肩头肌肉,竟把刀锋硬生生锁在断开的琵琶骨内。
白继羽低喝一声,双手握刀,不退反进,已缠满了血肉的刀刃破开那人躯体,一路自斜下斩出。
两条性命换来的这弹指良机,别人自然不会错过,白继羽脚下丝毫不敢停顿,刀劲一松便向旁侧滑开数尺,即便如此,肩后仍一阵热辣,被剑锋拖出一条数寸伤口。
连点穴止血的功夫也没有,他顺势反手一刀,刺入身侧那人腹中,不愿再被对手搏命拖住,他旋即一转刀柄,将那人肚腹搅了个稀里糊涂。
只可惜不要命的人才最为可怕,那人垂死之中仍紧紧握住了他的刀锋,抽刀之时,指骨不仅发出刺耳的声音,也稍稍减缓了收刀的速度。
于是另一把刀,成功砍在了白继羽的背后。
若是他前纵的稍微慢些,此刻就已被开膛破肚。
这血肉横飞的搏命一战,并没有持续太久。
白继羽看向身前最后一个对手。
那人身边已没有可以用命帮他的同伴,而白继羽仍未倒下,他的刀,也依然握在手中。
沸腾的血液冷了下来,冷的让他浑身发抖。
双膝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一下跪在了地上,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帮你找董剑鸣!我帮你找龙十九!不要杀我!”
白继羽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哭泣、嘶号、倒下、抽搐、呕吐、失禁,接着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猛然砍下。
满地的脏腑血肉间,终于只剩下了白继羽一人。
他站起来,腰背挺得笔直。拿起衣服上最后一块没被血液浸透的地方,他缓缓擦凈了手上的刀刃。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围篱尽头农户的院墻旁,聂阳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阁下莫非觉得还不到现身的时候么?”
乳硬助性 第九十三章
(一)
田义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随手一招罢了。那两个想从背后偷袭的鼠辈,也只配受那么一刀。”答完那人,田义斌若有所思的低声道,“没想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进境,简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层楼一样。”
慕青莲也低声赞叹道:“在这么下去,他的头发就该变黄发光了。”
(二)
他皱了皱眉,那些丫鬟头朝这边,看起来毫无区别,这要怎么分辨哪个是月儿?
他想了想,捉了一只老鼠放进屋内,那老鼠沿着墻边一路溜去,到了一双绣鞋边突然吱的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嗯,看来那个是月儿。”
(三)
毕竟是新换上的家具摆设,书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中层放着几个手办,围着一个尚未涂装的高达。
“那个……导演,虽说赞助的有万代(Bandai)……”
(四)
準备放弃的时候,聂阳突然心中一动,退开两步,举起火折把书房内周遭再次巡视了一遍。
没有。
一本也没有。
这里是聂家的书房,聂清远夫妇北上那次只是为了先行一步,只带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余东西全部留在原处,连老夫人也因为不愿舟车劳顿暂未出发。
那么,聂清远的那些花花公子呢?
(五)
低垂夜幕中,数个劲装汉子大步走来,最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小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
聂阳略一衡量,心道,“莫非是植物大战僵尸在拍真人版?”
(六)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围篱尽头农户的院墻旁,聂阳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阁下莫非觉得还不到献身的时候么?”
“呃……白兄,你……你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嘛……”
“等等……你脸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