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京并不是一个好地方,炎热而干燥,总是让人非常容易地发起无名燥火,更不用说已经面对了数天东瀛使节团的朝堂诸公了。
整整五天,东瀛使节团好像也看出来,大晋也打算要结束战争,于是便放慢了和谈的节奏,开始漫天要价,先是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然后再慢慢一点一点地谈起来,足足谈了五天,才把停战的条款定了下来。
东瀛获得了此时所占领的所有城池,并以购买的名义,出资五十万两白银,向朝国购买这四座城池,以朝国大春江为界,三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三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大晋,东瀛以及朝国为兄弟之国,称大晋为兄,后世仍以此论。
谈完这一切后,九条德明突然上前一步下拜道:“启稟大晋皇帝陛下,下臣与蔽国还有一事相求。”
杨绍瞇起眼睛说道:“哦?还有事情?说吧。”
九条德明笑瞇瞇地说道:“大晋与我大瀛既已成为兄弟之国,乃是天大的喜事,下臣认为,不如两国就此契机,亲上加亲,正好我大瀛太子平等院亲王今年正好十六,听说贵国明月郡主年至豆蔻,也算是到了适婚之龄了,在此下臣斗胆,向陛下以及贵国的魏王殿下,为我平等院亲王提亲,以我大瀛太子妃的身份,求娶贵国的明月郡主,缔结百年秦晋之好,大晋皇帝陛下,您的意下如何?”
九条德明的这一番话,让朝堂之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看了一眼魏王杨桐,只见平时都是笑脸迎人的魏王殿下,此时脸色铁青,青筋凸显,如果目光能杀死九条德明,恐怕此时的九条德明已经体无完肤了。
谁不知道,魏王府的明月郡主,是魏王杨桐和王妃唐玉仙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仅如此,皇家之中,包括天子在内,哪个不疼爱那位天真烂漫,知书识礼而又活泼动人的明月小郡主,还有远在松州的那个踩着东瀛人上位的长宁侯,谁不知道小郡主与他二人之间那点小暧昧,现在你一个东瀛的所谓太子一句话就想娶她?这是在给大晋朝下眼药啊!
这时杨桐站出来说道:“小女自幼顽劣,勉强嫁给寻常人家还可以,但是作为一国之母,恐怕难当大任,平等院亲王贵为东瀛皇太子,未来要担当东瀛一国之君,小女成为正妃,恐怕会让贵国失望。”
九条德明摆摆手说道:“不碍事,明月小郡主出身皇室贵胄,底蕴就摆在那里,更何况魏王妃娘娘在大晋有贤妃之名,她所精心教导培养的小郡主岂会顽劣成性,更何况,日子还长着呢,我大瀛的皇宫当中,还有很多经验丰富的礼仪师范,请相信我们大瀛绝对能够把小郡主培养成一名名垂青史的国母,让大晋与大瀛的这一段历史成为佳话。”
听到九条德明的话,杨桐再也忍不住了,他怒道:“你给本王闭嘴,本王是不会让月儿成为你们瀛国的太子妃的,本王……”
“够了!”这时一直没有说话天子杨绍发话了,他喝止了杨桐,“朝堂之上呼呼喝喝成何体统,”接着又脸色不虞地对九条德明说道,“九条卿,和亲一事,事关重大,朕今日乏了,改日再议。”
九条德明再次躬身下拜道:“那下臣先行告退,静待陛下的好消息。”
退朝之后,御书房之内,现在只坐两个人,魏王,还有天子,天子哼哼道:“东瀛人这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九条德明不愧是新一代东瀛人中的翘楚,和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一手阳谋,把我大晋的朝中这一趟浑水,搅浑得更加彻底了,太子,赵王,齐王,太师,魏王府,还有远在松州的刘骏,自从九条德明在千秋宴输给刘骏之后,一直是耿耿于怀啊。”
魏王道:“皇兄,不管怎么说,臣弟,臣弟都不会让月儿去和亲,我堂堂大晋,明明是把东瀛人打怕了,却为何还要做和亲这种事情!?”
“唉,”杨绍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弟啊,你以为朕愿意做此事啊,月儿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朕疼爱她更甚自己的女儿,朕又何尝想把她嫁到东瀛?月儿喜欢刘骏朕一清二楚,他们俩真要能最终在一块,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朕这个当伯父的,也是打心底里高兴,可是朕能选择吗?”
“皇兄,这……”杨桐还想说什么,却被杨绍打断了。
“皇弟,你可知道,朕,也无法选择,你可知道,国库里面还有多少钱吗?”杨绍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桐说,“八百三十八万七千四百二十五两白银,大晋,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就算把朕私家的钱也用上了,现在的钱只能够满足西川平叛,东瀛那边,是再也不能出乱子了,刚才,九条德明提出和亲的要求时,你以为朕不想当场拔剑把他格杀吗?!朕不能!因为朕是大晋的皇帝!”
“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没看到九条德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吗?他提出这次的和亲,就打定主意不会改变任何条件,就算是朕的亲生女儿来和亲也不行,他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次和亲请求,让太子和赵王还有齐王掐起来,然后就是让远在松州的刘骏对朕心凉,与朝廷离心离德,朕也可能因为猜疑刘骏,而找一个由头,把他杀了或者调回京城把他软禁起来,无论朕怎么去做,都无疑与自断一指,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杨绍说道。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天京城鸿胪寺的房间中,九条德明对着真田幸玄如是说道,“这晋国与我大瀛和亲之事不可避免,关键在于晋国天子如何去处理刘骏,哪怕刘骏实际上对那位郡主并不是十分在意,对和亲之事熟视无睹,也不妨碍晋国皇帝对他产生猜疑,这皇帝嘛,一旦有了猜疑,就像浇了水的豆子一样,生根发芽快速成长,如果皇帝仁慈,也就找个由头,把这位一方大员召回天京,十八岁就开始颐养天年,如果皇帝心狠一点,要杀了他,还不容易吗?至于刘骏本人的想法是如何,并不重要。”
真田幸玄目瞪口呆地看着九条德明,过了好一会才心悦诚服地跪下拜道:“师尊常说,九条大人智深似海,果然如此,末将佩服不已,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九条德明摇摇头道:“不,我们不能只是看,还要推波助澜,晋国上下都知道此次的和亲请求,就是为了搅乱浑水,而始作俑者就是我们,再隔岸观火,未免太自欺欺人了,既然都已经点下第一把火,为什么不继续到处放火呢?不过,也许不需要我们动手,自然有人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外面的侍从就喊道:“九条大人,有人递上拜帖,请求面见大人。”
九条德明与真田幸玄会心地相视一笑,九条德明说道:“本官刚才说什么来着?”
“哈哈哈哈,九条大人神机妙算,真田拜服。”
“去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先给我们出的什么条件。”、
赵王府,“啪啦”,这已经是今日赵王府打碎的第三个杯子了,此时赵王杨晟的脸色十分不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做好了一切準备,竟然最后九条德明翻出来的底牌竟然是和亲,还是指名道姓要杨月去和亲,这要真的成了,让庞骏怎么看待自己,尤其是庞骏此时已经成了长宁侯,勛贵,杨月与他相恋之事,京中上层的人哪位不知道,消息不灵通的人,也知道那位小郡主每旬都要私下去一趟长宁侯府,这东瀛人,就是在逼天子对付庞骏,一旦庞骏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可能会被太子一党连消带打,脱去一层皮。
站在一边的杨楚玉,看着脸色阴沉的杨晟,俏声说道:“晟儿,你也无需这么动气,和亲之事,不可避免,你要做的,就是表明态度,明日一早的朝会,你尽可能据理力争,但是不要太过,点到即止就可,皇兄现在肯定是在皇宫中劝说你二叔,你只要表明你反对的立场,想那刘骏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怨恨,而皇兄那边也只会觉得腻考虑周到,至于如果皇兄真的要收拾刘骏,你再请你母妃又或者找你那位小表妹说说情,保下他一条命,他必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即使他不能在朝中为你建立势力,也能尽心尽力为你出谋划策,不也可以吗?”
“东瀛人太欺人太甚了!本王咽不下这口气!”杨晟气呼呼地说道。
“形势比人强,国库现在空虚,东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一点,捏着这点死都不会放开,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皇位,忍一忍又如何呢?月儿这孩子,本宫也是爱煞了她啊,也不舍得就这样送给东瀛蛮夷糟蹋啊,可又能怎么样呢?”杨楚玉劝说道。
“罢了罢了,就按姑姑的意思去办吧,唉。”杨晟摇摇头,便不再言语。
晚上,魏王府,魏王杨桐震惊地看着妻子,他想不到,平时温婉动人,气质高雅的妻子,竟然如此刚烈的一面,只见此时的唐玉仙,犹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一般,用噬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不要逼臣妾,月儿,哪儿都不去,臣妾,臣妾还要在天京城中,看着月儿,拜堂成亲,生儿育女。”
看着妻子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杨桐苦笑道:“唉,仙儿啊,你以为,你以为本王愿意吗?可是,可是我们是皇家子孙啊……”
“妾身不管!”唐玉仙越发激动,她说话几乎像是吼出来一样,“他杨绍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女儿嫁到东瀛,偏要让月儿去?!就他的女儿是宝,我的女儿是草?!上天到底还要夺走我多少个孩儿?!是不是再等个十二年,等宁儿也长大了,再把宁儿送到北胡送到西狄去做什么王妃皇后?!”
杨桐也知道,唐玉仙一共就只有三个孩子,当年庞骏的失去,已经让唐玉仙悔恨了多年,现在如果再夺走了杨月,那就只剩下刚出生没多久的杨宁,这对于唐玉仙来说,是何等严重的打击,搞不好,唐玉仙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有生命的危险,但是杨桐别无选择,他毕竟是大晋皇家子孙,他有这个责任,也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
“仙儿,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心疼,可是,可是难道本王不知道吗?月儿也是本王的女儿啊……东瀛人今天在朝堂上指名道姓地要月儿嫁到东瀛当太子妃,你知道我当场就想把那个可恶的九条德明宰了吗?!那可是本王心爱的小月儿啊……但是如果此次和谈再出意外的话,东边的战火说不定就会重新燃起,国库已经没有钱了,北边的胡人也已经厉兵秣马,準备南下了,我大晋……唉……”
唐玉仙看着杨桐,沉默不语,目光闪烁……
郑国公府,烛光照射着韦望舒那艳绝倾城的娇靥,忽明忽暗,她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提起了笔,在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