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赶到姐姐桂兰处时已经快中午了。一进筒子楼就能听见桂兰隐隐的哭声,秀兰快步上楼进了房门。
“怎么门也不关,哭的全楼都听到了。”秀兰皱眉道。
“二妹啊,你来啦。我,我,我,哪能办啊!呜呜……”平时趾高气扬的大姐现在如同落了毛的凤凰,不,是落了毛的鸡一样,此时匍匐在三弟家宝肩头泣不成声。
筒子楼可不是谁都能住的,机关干部、科研工作者,教师军属才有资格。桂兰的老公就是供销社的,平时没少收下级食品公司的火腿、咸肉,腌鱼之类的‘损耗品’。桂兰这个做姐姐的也都与秀兰分享,只是她爱炫耀,每次一来就在楼下喊:“二妹啊,大肉来喽!”弄得石库门里多少家探出了头,几十户流满了口水。然后她就在万众敬仰的目光中,如一只骄傲的大鹅般的拎着二两肉扭着屁股走上了楼。秀兰也不喜欢姐姐这种一分钱摆阔的行径,知道从小到大姐姐都在跟自己别苗头,东施效颦秀兰从来不介意;到底自己姐姐,也是好心,所以每次都笑脸相迎。
桂兰觉得天要塌了,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咬牙嫁给了自己的老公,那是个死了老婆比他大十五岁的老男人。当时她才二十出头,虽然长相一般,可人年轻啊,再加上自我感觉一向良好,自认青浦一枝花;当年相亲时她看到那只‘老甲鱼’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家可是有来头的!”。听她妈说自己的曾曾曾外祖父曾经做过一任松江府知县,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前前前上海市长的后代。好在‘老甲鱼’贪她屁股大好生养,自己那时候还没混进供销社,况且人家比他小那么多,还能说什么,只会‘呵呵呵’的傻笑。现在这只‘老甲鱼’在单位‘自查右派大会’的时候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莫名其妙就被大家一直举手表决做了‘右派分子’。
“侬讲这只‘老甲鱼’,早不拉屎晚不拉屎,偏偏开大会了去上头命的马桶间。我真该多给他吃吃大肠,那能肠子就那么短!现在发配到黑龙江,活该!”‘老甲鱼’的工资没了,大鱼大肉没了,筒子楼也说不定要没了;她一棉纺厂女工还拿什么去‘抬头挺胸’啊。想到这里桂兰如同回光返照般,一下从弟弟身上跳了起来,,由悲转怒,恨得牙痒痒,指天骂地起来。
“阿姐,我听村里的老秀才讲来,北京的人什么报前两天登了个《这是为什么?》的文章,说什么这是战斗,说不打胜这一仗,社会主义是建不成的,哦呦呦。”家宝有些语言强迫癥,说完话总喜欢加个‘哦呦呦’。他是本地种田的,没什么文化,字也认不全,村里让他去扫盲班学了几天他就不愿意学了。老幺嘛,爸妈走的早,长姐为母,大姐桂兰最疼他,两姐弟关系亲昵,当年桂兰同意嫁给‘老甲鱼’也有接济这个弟弟的原因。所以家宝一听桂兰出事了,一路从乡下赶到竟比秀兰都早。
“阿弟,你不要乱说,什么战斗,你姐夫是敌人啊。大姐都这样了你好好劝劝呀。”秀兰是三姐弟里唯一一个比较尊敬姐夫的人。要不是姐夫,她哪里能进城读书上学进供销社,做人要有良心,现在姐夫落难她也没办法,但总不好落井下石在背后煽风点火的。
“二,二姐,我是听说的嘛,‘老甲鱼’他自己不好,现在拖累了大姐。大姐厂里的人都来过了,看大姐的样子让大姐好好休息几天,什么注意身体喽;还说什么不会因为家里出了个右派就影响大家对她的看法,难听伐?有什么看法啦,奇怪伐?哦呦哟。”桂兰是‘妈妈’,秀兰就是‘爸爸’。家宝从小就怕二姐,两个姐姐的话他都听,一个因为喜欢,一个则是畏惧。现在他最喜欢的大姐受了委屈,家宝难般鼓起勇气,为自己喜欢的人出头。
“行了,你少说两句,那么大人了找不到对象,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秀兰眼睛一瞪,家宝就低头不敢言语。事出有因,秀兰想着家宝二十好几了也没个对象,上个月刚帮托人他介绍了个邻村的闺女。谁知相亲那天这个戆度就知道低着头跟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别人还问‘你弟弟是不是傻子啊?’把秀兰气个半死。想到这里她不禁撇了大姐一眼,大姐对小弟样样好,就奇怪她怎么从来对小弟的婚事不上心的。
“哎呀,你说他干嘛啦,家宝年纪还轻来对象总会有的,阿拉家宝嘎远过来茶还没吃一口来。”护犊子的不乐意了,桂兰倒了杯水往家宝手里一塞,拉了秀兰坐下姊妹三人开始商讨该如何应对这件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