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炫自认也算是能吃苦的人,但让他连着三天不沐浴不换衣,在杳无人烟的山林里风餐露宿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还要警惕随时出现的柳家人,要知道这会儿已经进入千竹庄禁地,柳家人不用打招呼就可以直接要他性命。这千竹庄多植竹子,因有“月印竹成千个字”一说而故此得名。
千竹庄现已不是江湖门派,但仍然是柳朝的父亲、当朝镇军将军柳昌的家族根基之所。这柳昌之前也是江湖中人,年轻时闯出些薄名,然而江湖中高手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混出名堂的可谓少之又少。柳昌看得真切便投了军,那时候北方几个外族部落正搅和的边界不得安宁,柳昌混江湖没什么大作为,但在行军打仗中竟然大放异彩,二十来年的时间已经官拜二品镇军将军,不仅在军中威望极高,而且在北疆异族的心中也敬若杀神。
唐炫来之前知道人是藏在千竹庄后山的山林里,那一定会在离水源近的地方。
这里野兽出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离水源不仅近还得是安全的地方才行,这让寻找范围缩小很多,唐炫自认不是难事儿。麻烦的是千竹山水源不止一个,而他的运气显然不怎么好,找到的几处地方只有驻扎的痕迹却久不见人,来了这几天飞禽走兽倒是碰着不少,可人影却一个也没看见。
唐炫到达一处山崖停了下来,擦擦额头的汗水环顾四周。原本以为走到尽头,没想靠近之后却发现还有条隐蔽的羊肠小径拐入一片树林。他转个身子没走几步就听见缓缓的流水声,唐炫寻着声音走出林子,左旁忽然出现像明镜似的一方潭水,清流细石翻卷着露出水面,在阳光照射下好像白色的珍珠。周围成列的高大竹子,遮掩缠绕、参差不齐,形成浓密的绿荫,婆娑树影间鸟语清脆,景色漂亮之极。
不仅如此,远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还趴卧着一个女子。阳光透过交错盘杂的树顶枝叶,细细投射在她身上,让皮肤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亮。
唐炫隐住脚步声,先在不远处检查她的衣服,然后以一种漠然的态度观察这个女人。很显然她刚在潭水里浸泡过,头发披散着流泻至腰下,阳光下看起来就像是黝黑的瀑布。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这女人的长相,但她却有精致的曲线和修长柔软的四肢,尤其是右肩上一个暗红色的火状印记,乍一看或许以为是道伤疤,但他知道那是柳家嫡系子弟特有的、修炼焰砂掌的结果。从她身上唐炫没有感觉到那种残忍暴敛的气质,这让他稍稍松口气,万不得已他不想伤害女人,除非被迫而为。
唐炫缓缓走到她跟前。
突如其来的阴影遮住青青的脸庞,让她瞬间惊醒过来。她努力平稳住呼吸,姿势也没有明显的异动,只是从浓密的睫毛下方谨慎瞥视闯入者。面前一个可怕的男人,双腿微张稳稳站着,黑色劲装挺拔健硕。她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方正而尖锐的五官线条,下巴布满胡渣。黑色的眸子上方是两道粗黑的浓眉,微瞇的眼中闪着冰冷的目光,既不警觉、也不惊讶,一派泰然自若。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几近无力,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头簪,但整个人却散发出危险气息。这胡子脸不是千竹庄的人,也不太像访客。青青的胃部打结,不由自主感到颈背发麻,却强迫自己不要惊慌,先不要。
面前的姑娘一抬头,唐炫便确定他找到了要找的人,青青长得和柳朝很像但却女人味十足。阳光照亮她的脸,薄薄的红嘴唇抿起来,天真中带着点妩媚,又弯又翘的睫毛在她的脸上造成点点剪影,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招呼也看到了害怕,神态先是紧张然后稍稍放松,接着显露出一种镇定的期待。他猜他应该客气地自我介绍一番,但张口却是另一副声调。
“你知道这儿没人听你尖叫。”唐炫冷冷道:“如果你叫的话,我会直接杀了你。”
青青看起来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似乎还微微觉得有趣,一道细细的黑眉挑了起来。“如果没人会听见,你担心什么?”
她的声音软软的略带沙哑,打动唐炫内心深处某一点,而身上散发的沁凉幽香飘入他鼻端,挑逗着他,令他有些心神不宁。唐炫告诫自己小心些,男女间的事有若玩火,一不小心便会作茧自缚。若是被女人迷住,必将陷自己于危险境地。
“尖叫会刺激我的神经,别那样干。”
青青怀疑这个胡子脸隐隐露出的蜀中口音也许是障眼法,刻意误导别人对他的判断,就像他看似慵懒的动作,但黑眸中却没有丝毫懈怠与迟缓,强壮的身躯更是辐射出警戒的气息。两人四目交击,互不相让盯着对方。青青沉住脸,紧握双手,希望能表现出一副坚定、权威的样子。她严肃说道:“你来错地方了,这是千竹庄禁地。珍珠潭更是不允许外人踏入半步。”
“我不这么认为,走吧。”唐炫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起来。
青青尽可能优雅地缓缓抬起身体,朝不远处的衣服走去。即使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她也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从容。小心翼翼一件件穿好衣服,她抬起手肘开始整理头发。青青看向唐炫,意思很明确,把头簪还给我。然而唐炫视若无睹,只是把头簪放进大腿外侧一个皮囊里。青青静静站着,凝神注视他的表情,希望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在她身上漫游的双眸,这个闯入者的脸上不曾牵动一丝肌肉。
唐炫的目光缓缓在她的高耸双峰徘徊浏览,再慢慢往下,一直飘到修长的双腿再往回移。她是个娇小的女人,端详他的神情仿佛他是一种不寻常的物种。虽然有些狼狈,但仍然设法保持一种优雅的气度和镇静,这种风度通常是要求男人保持良好的举止。唐炫很想知道在将来的几个时辰里,她又将怎样保持她的镇静。
他往前走一步,突然非常接近她,也变得更加危险。
青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唐炫目光紧锁住她,唇际一抹邪恶的微笑,彷佛觉得有趣。
青青望着这个挡住阳光的魁梧男人,她必须略微仰头,才能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这让她感觉更加糟糕,小腹更是一阵痉挛,无名恐惧缓缓升起。她盘算着可以用多快速度沖到潭水另一边,她对后山了若指掌,只要能拉开一些距离,青青有信心逃离这个危险的胡子脸。
唐炫对青青波动的神情和想法仿佛了如指掌。他摇摇头,撇视她一眼。“你没我跑得快,所以趁早打消逃的念头。”
“我不怕你。”虽然被说中心事,青青仍一副挑衅的样子,并再次把散落的发丝拨向耳后,一本正经对他说道:“要知道,你找错人了。”
“不怕?”唐炫冷冷打量她许久,继续朝她逼近,一步、又一步,直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再一次,我不这么认为,走吧,柳姑娘。”
青青立刻挣脱他的手,内心挣扎许久,到底沿着羊肠小道走出珍珠潭。
“你究竟是谁?峨眉?唐门?暮剑阁?怎么找到这里的?”青青边走边问,等了一会儿没见胡子脸搭腔,不满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前些天暮剑阁派人来,让五叔打发了,柳家早不做江湖生意,你们门派之间的纠结也和我们无关。峨眉掌门倒是和庄主有些交情,不过清心道长已经很久没来过千竹庄了。是他派你来的么?你有事儿该直接找庄主,他现在不在这里,进宫等着加封受赏呢,你要是着急,该去那里找他,不然再等几天进庄也好。我实在想不出,你找我干什么呢?”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青青闪电般快速出手向胡子脸腿侧伸去,身体中早已蓄积的力量顷刻间迸发出来。她看到他将自己的头簪放在皮囊里,为了不引起注意,此后目光再没落在上面。青青只需一眼就知道自己胜算很低,但有了飘雪好歹可以拼一拼。她动作非常快,丝毫不差準确摸到簪花,手一收紧,接着迅速退后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即感觉到手腕被牢牢钳住,固定在皮囊处,之后整个人被甩到一棵树桿上,无法攻击、无法自卫,甚至无法移动。
唐炫庞大的身躯站在离她一臂远的位置,一只手牢牢卡住她的脖子,挤出她肺里的空气,夺走她的呼吸。
青青只能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死命抓紧他的手腕,心脏像个铁锤般在胸腔内敲打不停。
唐炫却一派轻松自在,嘴角微微扬起,抬起一道恍若嘲弄的浓眉。“现在想怎样?”
“放开我。”青青憋着气息说道。
“我看起来像笨蛋吗?”唐炫缓缓问道。他手一用力,青青眼前的世界立刻变灰转黑,并迅速以旋转的方式下沉,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掉时,唐炫松开手劲儿,让她吸口气。
青青领会他想表达的意思,虽然冰块在胃里冻结,她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听话的。能不能把手移开?”她装出十分恳切真诚的样子看向这个胡子脸。可惜,他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手也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唐炫瞅着她有片刻的出神,这会儿的青青楚楚可怜,好像当真会被他伤害似的,而他刚才还奇怪这样一个抬起头来只及他鼻尖的女人,将怎么反抗,怎么摆脱他逃跑。唐炫思忖片刻,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青青即刻意识到这胡子脸一定开始计算多久会有人出来找她,她赶紧动脑筋。
“当然不!这会儿我应该回去练功,今儿是五叔考校我们练剑的日子,不能有人缺席。”青青的语气相当平稳。她发现自己竟然非常善于说谎,在面对危险时,能够出乎意料的沉着。
“如果没有看到你,五叔会怎么做?”
青青松口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五叔是千竹庄管事,他一定会很快警觉。我的行动规律守时,没有无故消失过。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消失过。五叔很小心我的日常起居。”青青不禁为自己泰然自若的语气感到骄傲。
胡子脸迅速瞄她一眼,淡淡说道:“这个我可以相信。”
青青心里好受很多,但也不敢放松。“放了我吧,快点儿离开千竹山。五叔不是好脾气的人,这里更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我们要先出庄子,赶紧离开这儿,我可不愿出什么乱子,你的选择呢?”
而她绝对不能出庄。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她仔细搜索他的眼睛,寻找任何欺骗或耍诈的迹象,虽然她觉得她不会在这人眼中看到他不希望她看到的任何东西。
“你跟我走就是了。”他的回答很不客气。
“你究竟有什么事儿?”青青眼神示意空无一人的周围,“这儿没有其他人。”
“你刚才躺在那里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指控显然激怒了她,青青不由自主提高声音,“你是我这辈子在珍珠潭见到的唯一一个人!”
唐炫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青青有些泄气,考虑片刻后道:“好吧,我要先稟告五叔。”
唐炫摇头。“五叔不能知道,谁都不能。”
青青尽力保持面无表情,但心里却越来越愤怒。这人大大刺刺、肆无忌惮闯入她的地盘耀武扬威,还似乎认为她该对他唯命是从。“这位……大侠,我想提醒你,你才是闯进千竹山庄的人,并且冒着踏入禁地的风险来找我,这表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你不告诉我原因,就休想让我听你的话。换句话说,无论让我做什么,你都必须更有说服力才行。”
胡子脸看来像在思索他的选择。他松开抓着她的双手,站直身体向她靠近一些,凝视着她。“柳姑娘,你可能不会喜欢这个。”
他忽然举掌挥向她,青青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青青闻到一股清淡的熏香,徐徐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处豪华宽敞的厢房,四周摆设着漂亮而又极富个性的装饰。这是哪里?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铺温暖舒适,身上盖着柔软的绸被,但她不知道该呕吐还是该喊叫,哪一种选择好像都不能让她更好受一些。她只好再次闭上眼睛,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努力停止打颤。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假装昏迷的时间越长,她越能找出办法让自己摆脱困境,虽然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弄不清楚陷入的是什么样的困境。
“你离开千竹庄已经很远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接着被子被掀开,那个胡子脸坐在了她旁边。
这人难不成会读心术。青青暂时压下惊慌,睁眼看向他。“我不知道你认为我是谁,绑我干什么。”
胡子脸继续忽视青青语气中的指责,道:“先别说话。”
“但是——”
“闭嘴!记住我说过的话。”
“那是不许叫喊,”青青说道,声音虽然虚弱,却仍然很倔强。
“谈话也一样。”胡子脸说完不再搭理她,而是回头朝着房门喝了声,“来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一个管事指挥着几个仆人鱼贯而入,他们将一个大木桶架好,然后有人提着水桶填入草药煎水,最后进来两个女侍端着皂角、毛巾和衣服站到一旁。
青青瞧着架势一阵紧张。仿佛感觉到她的不安,胡子脸道:“轻松点,这些人不喜欢被吓着,所以会有人在外面监视。别让他们知道你随时想逃跑,这样你会更安全些。”
“我不会……”
“你会,你就是那种人。”胡子脸语气轻松,但是青青不喜欢。
“先梳洗再吃饭,之后我们谈。记住,这个屋子没人对你说的话感兴趣,也别做惊吓他们的事儿,外面的人杀你易如反掌。”
“你和他们有多大差别?”
胡子脸想了想,道:“没有。”
短暂的沉默,青青道:“我讨厌你总是叫我做这做那。”
胡子脸撇撇嘴角,又摸了摸下巴,叹口气仿佛在克制笑意,“我也是。”
不得不承认,沐浴之后换上干凈的衣服,胃里填满可口的饭菜,青青心情确实好了很多。而胡子脸再次走进屋里时,她大吃一惊,目光扫过他的全身上下,几乎认不出这个全新的绑架者。他换掉了黑色的劲装疾服,换上一身精致火红的的蜀绣锦袍,衣袖和下摆密密绣着暗色图纹,熨贴地勾勒出他欣长俊美的身材,显得光彩照人。
不光如此,他还梳了发饰修了面。头顶绾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套在小巧的白色玉冠中,一头乌黑长发整齐伏贴地垂在背后,清俊的面庞深刻而清晰。又长又密的睫毛半垂着遮住明亮的黑眸,高耸挺直的鼻梁显得狂野不拘,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抿着,露出下巴下浅浅的凹痕,散发着一股清新怡人的气味,一扫初见时的兇悍和粗暴。
直到此时此刻,青青才意识到这个绑架她的人是男人。哦,她当然知道他是男人。她没误会他是老虎、鱼或者松鼠什么的,她只是忽然很明显注意到他的男性特质。他虽然高大,身体并不像她初时以为的粗壮,而是结实修长。宽阔的双肩、厚实的胸膛向下,渐渐缩成窄窄的腰臀和长长的腿。这会儿的他文雅帅气,同时又不失阳刚魅力,整个人看起来赏心悦目。青青肯定他往人堆里一站,保证是目光的焦点。
她不得不把视线转开,假装拨一拨桌子上的油灯,希望藏起内心的一丝尴尬。
青青长这么大从没走出过千竹庄,周围的人不是亲戚就是仆人,他们有名字、有称谓但没有性别。当然,她也知道这些人有自己的生活,但平时不会把他们当成男人或女人,青青不会放在心上,那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事。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的眼睛漂亮不漂亮,睫毛浓密不浓密,微笑迷人不迷人,但男人有,这个男人有。
他朝她走来,开门见山道:“我认识柳朝。”
这话立刻吸引了青青的注意力,纳闷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话说清楚?仔细想想,确实能看出他们很多相似之处,尤其这身精致整齐的打扮以及散发出的随心随意气息,是青青在柳朝以及其他兄弟上经常看到的。“我哥哥还好?”
“据我所知,上次看见他时,他很好。”
青青偏偏头,这种说法很奇怪。“据你所知?言下之意好像他现在不好似的。看来你说的事情跟我哥哥有关了?你究竟是谁?”
“我想,告诉你也无妨。”他考虑片刻后,挑明了说道:“你可以叫我唐炫。”
青青嗤笑,“唐炫?自己编的名字?既然用了这个姓,干嘛不取个更好听的名儿。”
唐炫愣了愣,给她一个奇怪的眼神。“你认识我?”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不过既然姓了唐,有你这身手的,逃不了那几个。”
青青依稀记得曾经听柳朝提过在唐门有个朋友,不知为什么被扫地出门,想来就是面前这人。
唐炫皱着眉头瞪她一眼,青青看出她的话干扰了他。很好,干扰他可以令她得意,但她也聪明的知道还是见好就收。“好吧,唐炫就唐炫。”
唐炫不再理睬,而是直切主题,“蛮萨现在手里有一种非常厉害的火铳,厉害到要让你出庄走一趟。”
因为所以然如电光火石般在青青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毫不犹豫一掌挥向唐炫的面门。唐炫没想到青青说翻脸就翻脸,身子一偏躲了过去。他来到她背后,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挥出,这掌不但掌势迅急而且姿势优美,位置力道之準好似背后也生着眼睛。青青却不管不顾,忍着挨掌的疼痛,双手如雨点般密密击下,用的全是拼命的招式,好像存心和唐炫同归于尽。
相反,唐炫要谨慎得多,不像她那样完全不管不顾,但很快也瞧出情形不对。
他必须确定两人毫发无伤,同时想办法解决眼前棘手的状况。唐炫低声咒骂,发誓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呼喝一声招式凌厉狠辣起来,双手也忽拳忽掌,瞅準机会一个跃身让两人摔倒在地,旋即用身体紧紧压住她。唐炫坚硬的手指掐入她的手腕固定在地面,胸膛像堵坚硬的石墻压在她的胸口,青青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片刻后她意识到只有自己在急促喘息,而他的呼吸却稳定绵长。
“学得很慢,是么?”唐炫在她耳边嗄声道。可能也意识到两人太过贴近,没等青青说话就从她身上急忙退开。
青青借着机会赶紧站起来,突然双足一收,凌空翻了个筋斗落在五尺外,拔腿朝窗户跑去。唐炫立刻欺身扑了上来抓住她,青青试图挣脱,但只让唐炫抓得更紧,接着腰被他一把环住拉了回来,脖子被一根铁臂锁住,逼得她仰头靠向他的肩。她想踢他,却因腰部被扣住而施展不出力气。
不仅如此,唐炫全身的热量、气力以及庞大体型带来的威胁完全笼罩住她,青青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反应拚命挣扎,直至被他牢牢压在怀中。她咬着牙迎向他生气的目光,两人眼光撞到一起,有好一会儿,他们僵持着。
唐炫用力紧紧扣住她的脖子和腰肢,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又红又白的脸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水汪汪射着兇狠的目光。唐轩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够劲,他一挑浓眉,俯身喝问道:“你有完没完,究竟想干什么?”
“这很明显。”青青以为她的肋骨不是快要断了,就是已经断了。
“这样只会让你自己受伤。”
“那也不会阻止我想逃。”不理会重压下的疼痛,她仍然努力想挣开他的钳制,并再次试图往前一步使劲向后踢他的右膝,但不得不承认仍然没有成功。唐炫顺势把她推到旁边的墻壁,一只大腿牢牢压住她的双腿,两手继续用力,直到她痛得停止挣扎。终于,青青安静下来不再动弹,知道这场较量宣告失败。
“你不想想我刚才说的什么。”
青青怒视着他,“我才不想呢,想得多更没机会。”
唐炫黑色双瞳里出现一闪即逝的光芒,然而这股惊讶伴随着怒气随即消失,冷漠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我以为你想谈谈。”
青青使劲儿摇头,“不用了。我知道是庄主让你劫我下山,哥哥不过是替他带话而已。你回头告诉他们,庄主想干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帮他做事。”
看着青青通红的脸庞和怨恨的眼神,唐炫感觉到她身上的怒气正汹涌而起。
他不由自主叹口气,临走时柳朝曾提醒他最好别提是谁让他来的,青青心里有点儿偏见,对于下山出庄不会很配合,而且有可能会为此变得很危险,所以动作要干脆利落。唐炫心里暗骂柳朝的含蓄,如果这样只是有点儿偏见,他倒想知道深仇大恨是什么样子。
他松了些劲儿却也不敢放开她,只是疑惑青青的固执和抗拒怎会如此激烈,“你不姓柳么?”
显然这个问题青青听过不止一遍两遍,她咬住下唇半饷才憋出一句,“我还是那句话,他负了我娘,我干嘛要成全他。”
唐炫顿时明白过来,暗叹事情会这么棘手。“这也是为什么你张口闭口庄主却不叫爹么?”
青青哼了一声,“相信我,他更稀罕庄主这名头。”
虽然青青的回答支离破碎,但唐炫却领悟过来。他和柳朝相熟,知道柳家子嗣众多,光这兄妹俩的爹就有五六个兄弟,就这还只是进祠堂上族谱有名有姓的嫡子。柳昌虽嫡却不长,自小被教育的就是如何当千竹庄庄主的左膀右臂,先是爷爷、爹爹再是自己的兄长。虽然出了门自己闯出天下,但越有本事越想要些近在手边却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看来千竹庄淡出江湖向朝廷靠也不是巧合。柳昌那几个本家兄长本事都不弱,当初肯定是用了手段才夺的位置,过程肯定不会好看,而青青的娘估计也是牺牲品。
这种世家大族内部的争权夺利太稀疏平常,实在没解劝宽慰的必要。收了好言相劝的心思,唐炫又快速回想了一遍柳朝的嘱咐,他并没有明确说如何说服青青顺从,只说她非常喜欢摆弄火器,是这次出行的绝佳人物。
唐炫沉思片刻,带着她重新坐回到桌前,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小心展开递到她面前。“我们也就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真成了事儿,给不给他们都随你。这一去本就危险重重,就算拿不到也怪不着你,更何况还是我迫你出的千竹庄。总之现在你已经出了庄子,我猜你长这么大还没出来过吧,何不趁机玩玩看看。”
青青原本十万分抗拒,可唐炫有一处说到点子上,这次出千竹庄并不是她的意愿,无论发生什么赖不着她身上。青青随意瞄了一眼唐炫递给她的图样,目光却立即被吸引了去,黏在上面再也挪不开。她端详许久,最终抬起脑袋,道:“我有多少时间决定?”
“我觉得你已经决定了。”唐炫松了一口气,靠向椅背快速说道:“你赶紧拟个单子都需要什么东西,我们置办好就出发。”
唐炫并不像在征求她的同意。事实上,当他端起一杯茶时,青青觉得对他来说,这件事已成定局。她很是恼怒唐炫自以为是的样子,沉着脸道:“唐公子,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说完青青一脸戒备注视着他,等着无礼的回答。然而,唐炫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过了一会儿才扬起眉毛,面庞显出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嘴角浮现一个肯定的笑容,“别下注,柳姑娘。”
青青忍住嗤之以鼻的沖动,并且希望她可以大声说倾家蕩产都没问题,可惜这件事他说对了,她不能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