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弦街离南宫星所在的分舵不算太远,他不必刻意加快脚步,也只消一会儿,就拐到了街口所在。
只不过这条街上能叫做歌坊的地方少说也有七八个,有的还不止一个门口,要是挨个敲门去问,先不说被吵醒的歌妓会不会泼盆洗脚水出来,真找到了,不也是打草惊蛇。
他略一衡量,先踱了一圈,看了看歌坊的大致布局,然后选中一处能同时看到其中四家的饭馆,径自坐在窗边要了酒菜,一边小心观察,一边垫饱肚子。
面热微醺,腹饱神足,南宫星伸了伸腰,四家歌坊,都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他放下碗筷,不得不转变思路,开始认真考虑哪一间歌坊最适合藏身。
照常理推断,雍素锦若是失手,应该不会有人特地找一家歌坊把她藏起来,很可能是她出事之后躲在那里,结果没能逃脱。
可为什么对方没带走她呢?
按说,血钗雍素锦这种身上背了无数人命仇家多如牛毛,又生的娇美动人极为标致的年轻女子,一贯是江湖好汉最喜欢的俘虏。
既能满足人性中最邪恶最阴暗的欲望,有能高高举起正义大旗,不会落人口实。
尤其雍素锦独来独往惯了,性格又颇为乖戾,怕是连救她的人都不会有。
将她留在这边关着,莫非是要吃独食么?
出手的应该不是方群黎,否则雍素锦已经是个死人。关凛的话,手下败将生机一样渺茫。排除几人之后,最可能造成如今局面的,应是那单雷颐。
单雷颐可是荤腥不忌的性子,那雍素锦岂不是兇多吉少?念及此处,南宫星竟还颇觉得有些惋惜。真要如他所料,那一双秀足之约,可就尴尬的很了。
先找了一家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悄悄潜入兜了一圈,一无所获,南宫星颇为纳闷,靠在墻上张望着对面情形,暗自寻思。
既然能把银子带着纸条丢到人头上,必然是临街的房间,可临街的热闹歌坊,拿来藏身岂不是太过……南宫星双眼一亮,拳掌相击,快步沿街往最大最热闹的那家歌坊走去。
以雍素锦的性子,说不定她就偏偏要藏身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那最该找的,自然就是西六弦街正当中的莺声苑。这会儿还是青天白日,那门楼前就已经有不少客人谈笑入内,可见霏霏细雨远挡不住文人雅士的好逑之心。
仍将蓑衣斗笠堆在墻角檐下,南宫星从后巷轻轻一纵,翻墻跳入花园。
这等规模的歌坊光是丫鬟就养了不知多少,硬是要掩藏行迹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摸进走廊之中,拂掉身上雨水之后,当即挺胸抬头,熟练无比的摆出一副客人架子,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如此一来,即便有人特地注意着大门,也不至于早早发现他。
可他却不知莺声苑有条规矩,客人打从进门就要有专门的丫鬟一路陪同伺候,如厕,就跟去端香递纸,交欢,就在旁推背侍床。
所以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一走,当即便惹来不少旁人侧目。
他心中发觉有异,但此时也不好打退堂鼓,只得硬着头皮径直往临街那一栋小楼大步迈去。
过了转角,眼见就到了楼梯口,他正要过去,就听旁边一个女声狐疑道:“这位客官,您看着面生的紧吶。头一遭来赏曲儿么,怎么没个人伺候着?”
南宫星心中一凛,猜出了破绽在哪儿,面上旋即堆起笑容,扭头便道:“我家主人有相熟的姐姐,我就是上去传个话。”
发问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看身上首饰寥寥无几,脸上脂粉也颇为廉价,八成是个不受捧的歌妓。她皱着眉上上下下将南宫星打量一番,道:“胡闹,上头是姐妹们休息的地方,也是你这种小厮能去传话的?你家主人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来传话的。他的嘴巴厉害得很,尤其擅长骗女人,要是太相信他,可是连年都要过错日子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那歌妓闻言一震,颇有些惶恐的退了下去,显然不愿跟江湖人扯上干系。
南宫星苦笑着转身拱手,道:“原来是唐兄,如此时节,还真是好兴致啊。千金楼那边,已经腻烦了么?”
唐炫抬起折扇在掌心敲了一记,微笑道:“活色生香千娇百媚的妙人儿,岂会有男人腻烦。”
“那你为何身在此处?”南宫星顺势问道,“莫不是交不起千金楼的房钱了?”
“因为我又傻又愣。”唐炫笑道,“怕我那两个一样又傻又楞的妹妹吃亏,我还傻兮兮的主动跳进了水坑,结果啊,我才出去走了一遭,她们就都没了蹤影,会情郎去了。”
南宫星微笑道:“那唐兄是来找人?”
唐炫摇了摇头,道:“女大不中留,还找什么。你也知道,人堆嘛,扎进去容易抽身难,江湖好汉开了口,不帮忙,便要把人得罪。我就只好来帮这个忙咯。”
“不知唐兄是来帮人做什么?”南宫星隐隐察觉不妙,强笑问道。
唐炫淡淡道:“昨夜出了事,伤了一个女煞星,追到这里才抓住。单前辈特地请人在这儿守着,等过后再做处置。放眼望去全是清秀佳人,这地方交给我倒也合适。”
他目光一闪,盯着南宫星道:“就是不知道,南宫兄看样子刚解了毒,还受着伤,不让我两位妹妹好生照料,特地跑来这边,是要做什么呢?总不是来听歌赏曲吧?”
南宫星苦笑道:“这楼上有个对我有点用处的人,我暂且不能把她丢下不管。丢给单雷颐,更是不行。”
唐炫眉心微皱,折扇微抬,道:“南宫兄,风流好色也好,怜香惜玉也罢,多少也该有个限度吧?”
南宫星忙道:“唐兄,你误会了……”
“误会?”唐炫微微一笑,道,“那要是楼上关着的杀人如麻满心煞气的人并非雍素锦,而是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糙汉,你南宫星还会来走这一遭么?”
这一问到真是戳到了要害,南宫星面色微变,沉默片刻,只好道:“看来,唐兄是不可能放我上去救人了。”
唐炫眼底精光闪动,笑道:“放你上去不行,你凭自己的本事上去,不也一样么?”
“唐兄……”南宫星正要说话,忽觉扑面一阵罡风,瞬息间已沁肌肤,他背后霎时汗毛倒竖,真气急运足下,连忙施展狼影幻蹤,侧身一错,堪堪避过那凌厉一掌。
唐炫横肘一顶,折扇顺势平挥,南宫星连退两步,仍被骤开扇面划过额上,如利刃般断下几根青丝。
一招不中,后势绵绵,唐炫探足斜踏,折扇连削,只听破风之声尖锐如哨,右腕翻转之间,凝聚真气的纸扇化作利刃,将南宫星连连逼退。
被取走的先机竟说什么也难以扭转回来,南宫星额上泛起一层冷汗,虽说他内伤初愈外伤仍存,远不是精气巅峰,可唐炫的武功却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几招情丝缠绵手强夺扇面,不光尽数扑空,还被反削破了胸前衣衫,转眼便被逼入门边死角,退无可退。
这时一个丫头端着水盆恰从门外进来,一眼望见两人相斗,吓得粉面煞白,尖叫一声水盆脱手而落。
唐炫微微皱眉,虚晃一招脚下平平移开,左足一探一挑,那水盆稳稳当当飞了起来,竟又落回那丫鬟手中,他故意做出兇神恶煞的样子瞪她一眼,斥道:“快滚!不许乱讲!”
那丫鬟如遭大赦,扭身就跑,还被裙脚拌了一个踉跄。
唐炫拧腰旋身,双手一拂将房门关住,真力到处,门闩应手而落,将这小楼暂且封闭。
南宫星趁机调匀真气,一边将阴阳隔心诀运至十足,一边盯着唐炫双掌,道:“唐兄,我实在不愿和你交手,你这又是何必。”
唐炫挥了挥扇子,笑道:“我这也是忠人之事。”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单雷颐?”南宫星摸了摸胸前那道热辣辣的浅痕,不信道。
“不为他,也可以为了别人。”唐炫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淡淡道,“你武功高强,挥金如土,模样不差又是名门之后,说不定哪天,你我看上同一个姑娘,免不了还要有场较量,不如此时此地趁着有光明正大的由头,先分个高下。”
南宫星仍是满面不愿,苦笑道:“唐兄,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唐炫折扇一指楼梯,道:“你现在掉头就走,玩笑就只是玩笑。你非要上去救人,玩笑就不是玩笑。”
南宫星眉心紧锁,道:“我想救人,可我实在不想和你动手。”
唐炫冷笑一声,屈膝一蹬飞身扑来,道:“那我便教教你,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让你随心所欲的。”
南宫星不肯再失先机,仗着狼影幻蹤步法奇诡可以在最后关头应变,往侧后微微一让,一招大搜魂手往唐炫折扇抓去。
本以为这是唐门武功,唐炫兴许能够避开,南宫星还小心翼翼的留了后招。
不料啪的一声,三指一合,竟让他顺顺当当将折扇捏在了手中。
他正待打横一拨左手去抢唐炫腕脉,却觉手上一轻,整个折扇竟直接交到了他的手上。
唐炫毫不犹豫斜身一靠,杀入他右臂意欲横移收力不及的细微破绽之中,剎那间连出六掌,一掌卡在他左臂大搜魂手必经之路,剩余五掌,尽数印在胸腹之间。
南宫星一声闷哼倒飞出去,抬脚向墻壁一蹬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他双足尚未站定,唐炫已把折扇凌空一抄握在手中,旋身欺近扇面急展如刀,直劈颈侧!
南宫星拼尽全力抬掌一拨,大搜魂手反抓唐炫肩肘试图转守为攻。
唐炫折扇横削凌空一截,将南宫星右臂封于半渡,他显然对大搜魂手的招式了然于胸,旋即胸腹一缩,于毫厘间避开暗中杀到的左掌,同时提膝一顶,顺势一腿扫出,正中南宫星肋下空门。
这一腿招式老辣角度刁鉆,南宫星丝毫看不出路数,双臂百忙中一封一挡,仍被踢的一个踉跄险些失了下盘根基。
而这一腿,却只是个开始。
南宫星做梦也没想到,唐门这种极重暗器手法小巧擒拿的地方,唐炫从那里出身,竟能练出一身极为精湛的腿法。
转瞬间眼前尽是唐炫腿脚闪动,他全力施展狼影幻蹤,斜挪侧踏,臂挡腿格,却还是被一脚结结实实蹬在小腹,好似被一柄重锤捣中,胸腹气血翻涌,足下再也扎不住根,一背撞在墻上。
若唐炫内功与他不相上下,此刻胜负已分。
“你是打算凭着这副模样救人么?”唐炫并未再做追击,将折扇一收,指着他道,“我打的,可不如单雷颐那么疼吧?”
南宫星吐出一口浊气,靠墻站起,苦笑道:“单雷颐怕是没有唐兄这五花八门的手段。这么凌厉的腿法,我自以为眼界不窄,竟一点也看不出来路。”
“来路?”唐炫微微一笑,道,“本就没有来路,你如何看得出?”
“这……莫非是你自创的腿法?”
“武功不过是与人斗的手段,”唐炫淡淡道,“我只要能打到你,打疼你,不就够了。难道只有创下一门腿法,才有资格给你一脚么?有那勾画图谱费心起名的功夫,我还不如想想怎么能更準更狠。”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已到了挥洒如意随心所欲的境界……”南宫星眉心深锁,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唐炫却摇了摇头,道:“你想的太多。想得太多的人,才会在意这个境界那个境界,在意这种招数那门路数,在意这人得救那人要保。我懒得想那么多,抱着美人的时候,我就只想着颠鸾倒凤寻欢作乐,拿着骰子的时候,我就只想着怎么能赢掉对方的裤子,打架的时候,我也就只想着怎么能狠狠地打你一拳给你一脚。”
南宫星揉了揉痛处,挺直身子,苦笑道:“我也不总是想那么多的。”
“是么?”唐炫晃了晃扇子,讥诮道,“你若不是错以为我不可能真的动手,一开始岂会毫无防备?你要和唐昕唐青毫无关系,岂会动手到现在也只舍得拿出大搜魂手?我的宝贝妹妹们莫非没告诉你,我当年可是连胜七老,一路打出唐门的。”
“呃……这个阿昕还真没讲过。”南宫星大感头痛,如今身上有伤,唐炫又是个意料之外的强敌,难不成真要舍命相搏么?
为了一个雍素锦?
唐炫笑道:“哦?那看来我的妹妹还没傻到顶,也知道将来有事,娘家还得靠我这大舅哥。咱们在这歌坊里斗上一场,也算是预演了吧。”
南宫星一边默默运起内功压制伤痛,一边苦笑道:“看来我要是娶了你两位妹妹进门,就得收心养性,学着做柳下惠了吧。”
唐炫笑道:“吃喝嫖赌,我兴致来了还能作陪。你想再纳新欢,只要能稳住后院不起火,又与我何干。”他话锋一转,道,“可你要来招惹那种煞星,往家里放把扎人的刀子,难道还要我看着妹妹被扎出个洞么?”
南宫星暗暗叫苦,他知道唐炫在此可能只是为了单雷颐一个人情,但单凭那个人情,绝不至于与他交手硬拦,如此看来,唐炫竟是未雨绸缪,打算提前帮妹妹扫掉危机。
他只好认认真真道:“唐兄,这次反倒是你想的太多。雍素锦与我有交易在先,托如意楼办事在后,我也恰好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多她一个助力,我应对的余地也能更大。绝不是为了什么私情。”
唐炫踱到楼梯口,道:“她一个独来独往的女煞星,能与你交易什么?杀人,你自己也会,钱财,她把自己卖了恐怕也买不起如意楼一个边角,武功秘籍,她与我一样都没路子,难不成教你怎么插簪子么?她能拿来给你的,不就是她自己。”
南宫星道:“她的寻蹤追迹之术极为精湛,当年魏雍两家齐名并称,她就是那个雍家的后人。”
“你要让她帮你找人?”唐炫仍是有些不信,道,“找人这事,如意楼不是擅长的很么?”
“湖林城如今风声鹤唳,我连周边县镇的人手都已用上,只是这种有江湖好手刻意保护的角色,实在匀不出人去找了。”
“你要找谁?”唐炫突道,“我要是能帮你找到,你是不是就不必救这个女人了。”
南宫星一怔,苦笑道:“唐兄,雍姑娘就这么招你讨厌么?”
唐炫微微摇头,道:“她若是个招人讨厌的女人,我反倒不必拦你去救。她太危险,可这种危险的女人,偏偏很讨男人喜欢。尤其……是你我这种风流鬼。”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我还是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好了。反正雍素锦长的也还不错,那双小脚更是可爱,不如这样,你先回去,我这就上去把她强奸个几遍,等她爱上我,我就放她去帮你。到时候她已经是你的嫂子,我也放心的多。”
他口中说着,转身就往楼梯走去,“这下两全其美,你回去等消息吧。”
南宫星怒气上涌,扬声道:“唐兄!你这样待她,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唐炫停住脚步,转身迎着他的视线,双目微微发亮,笑道:“果然是风流坯,到了争女人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看来,你总算是有动手的心思了。”
“既然唐兄非要分个胜负,那就请吧。”
“我可不是为了分胜负,不过你肯换心思就好,也省得我觉得没趣。”唐炫缓缓走下楼梯,折扇一合,轻轻放在手边窗台上。
南宫星暗调了几次真气,无奈唐炫武功实在难以捉摸,等找到取巧克制的法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他索性丢掉所有无谓的杂念,如唐炫所说,将心思尽数放在眼前的对手身上。随着内力转为至阳,他一身骨节开始细微作响,双拳一握横封胸前,蓄势待发。
唐炫微微皱眉,抬手挽起衣袖,露出筋肉暴起的一双小臂,口中道:“总算有点模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
“你试过自然知道。”南宫星说罢,弓步前踏,相隔近丈,仍是平平一拳当胸击出。
劲风激蕩,落日神拳力凝如浪,汹涌而出,南宫星紧随其后踏上一步,又是一拳跟上,狼影幻蹤迅疾诡异,让两股拳劲前后相差无几,层叠而出。
七重天境下的落日神拳,一招本就打出七道拳劲,两相重叠,登时便是十四股巨浪。
而南宫星身形一错,闪身前移,转眼竟又要再打一拳。
但最后关头,他拳劲一收,双足一转扭身过来。
只因唐炫已不在原处,第一拳打出之际,他便向旁一侧,好似一张薄纸被风吹上墻壁,第二拳出,他的人已到了屋顶之下,双足一蹬,轻飘飘落在另一头。
汹涌拳劲尽数落在唐炫方才身后的楼梯之上,喀喇喇一阵脆响,登时如巨石砸过一般留下一个大洞。
唐炫唇角微勾,笑道:“你这拳法,用来打木桩想必高明的紧。只可惜,我不是看见什么都会好奇接一下的傻子。”
南宫星轻轻一叹,仍是踏上一步,一拳遥遥击出。
“你到舍得。”唐炫轻哼一声,平平移开数尺,避过锋芒。
南宫星笑道:“我也只有内力胜你一筹。反正你是不敢硬接的。”说话间,又是依样画葫芦的平平一拳。
唐炫仍是照样闪过,笑道:“南宫兄过谦了。”
如是再三,唐炫身法犹有余裕,自然不会被逼到角落,左闪右躲轻松避开。
南宫星却仍是抬脚上前,好似已经忘了别的招数一般。
唐炫心底略感异样,但一见南宫星踏步沉肩,还是提气挪开身形,绝不去试探拳威。
不过这次,南宫星踏步之后,拳劲将出之际,竟突然施展狼影幻蹤,早料到唐炫不会往角落闪去,身影一晃,招数身法融为一体,化作沖拳正攻向唐炫将要落脚之处。
“好!”唐炫身形未定无从借力,口中一声低喝,腰背发力,一腿迎上。
南宫星要的就是正面硬碰,心中一喜,后劲尽出。
哪知道唐炫骗的就是他招式用老,眼看相交之际,他踢出那腿竟骤然好似断了胯骨,猛地向下一沉,跟着足尖一勾在南宫星手臂飞快一点,凌空身形仗着这一点借力平平向下摔在地上。
南宫星变招已然不及,百忙中化力于肘,沉肩下压。
唐炫毫不犹豫双腿一张,交错剪向南宫星头颈。
南宫星只得双臂一竖,封挡下来,唐炫双足顺势在他身上一勾,竟又腾身而起,连出数腿疾攻头面。
内力再深,也不能放任头颈被对手击中,南宫星不得不回招防护,摆拳格挡。
哪知道唐炫这一套抢攻竟是虚招,第一腿被南宫星挡住,便又是借力横纵,身子凌空一转,在墻上一弹变向,飞起一脚直踢南宫星后脑。
所幸南宫星应变也不太慢,身前一空便知不妙,当即向前沖出一步,堪堪躲过。
背后出手,唐炫顿时再次抢下主动,双腿交替踢出,南宫星后心、腰眼、膝窝、玉枕霎时间处处告急。
南宫星无暇回身,不得不仍往前踏,眼见到了墻角,牙关一咬,飞身而起双足蹬上墻面,以墻为地架起发力根基,转身一招落日神拳打出。
但唐炫早已料到此招,更是明白横身墻上,发力出手角度极小,竟毫不犹豫矮身一滑,仰面窜入南宫星身下,背倚大地,周身尽能发力,左足一抬,又是一腿踢出。
南宫星一拳击空便顺势一沖,也算是预判正中,向前纵出就地一滚,回身一拳去拦追击。
哪知道唐炫根本没有起身,左脚刚一踢空,右腿一蹬,贴地平平滑出,一个翻身双掌化爪,直取南宫星脚踝。
南宫星生平对敌还从未打得如此憋屈,心头火起,内力灌入双腿,拳劲一转狠狠砸下,豁着被拧断脚腕也要让唐炫吃上一拳。
唐炫却全然没有换招的打算,他刚一抓住南宫星足踝,便在臂上猛一运力,南宫星真气沉坠不动如山,他便乘势借力一扭,好似一条泥鳅般溜向一旁。
南宫星收招不及,一拳捣入地板同时,唐炫人已到了他的身侧,一脚踢在他肋下寸许。
真气大半运往拳臂,这半边的腋下一线自然是防备空虚,南宫星吃这一脚力道虽比之前都轻,却反倒没能抵受的住,身子一歪被踢倒在地,半身酸麻。
唐炫这一脚让自身滑开数尺,双臂一振挺身站起,也已没了继续抢攻的时机。
南宫星蹲在地上连喘了几口,心中愈发惊奇,唐炫轻身功夫兴许与他相差不远,内功则远逊不止一筹,招数不过是随性打出也远谈不上精妙绝伦,当然比不上落日神拳千锤百炼,怎么算,也应该差了他一截才对。可唐炫仗着料敌先机机巧应变,竟硬是压得他抬不起头,处处落了下风。
“怎么样,肯罢手回去了么?”唐炫一番激斗之后仍旧面不改色,看上去倒是还留有余地,道,“唐某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人,这雍姑娘虽然哪里都不对我的胃口,但起码模样生的可人,我拿出耐心好好教化,绝不始乱终弃就是。你就不要再招这个麻烦上身了。”
南宫星抬手蹭掉唇角血丝,苦笑道:“可惜我就是个贱性子,这麻烦,我还偏要去找。”
“说不得,那也只好劳烦我妹妹再照料你几天了。”唐炫双目半瞇,眼中精光一闪,脚下突然一跺,青影晃动,竟以不比狼影幻蹤逊色多少的奇诡速度眨眼间欺近。
南宫星早已调阳为阴,知道唐炫多半已拿出了真功夫,牙关一咬,展开狼影幻蹤避其锋芒,孤烟掌蓄势待发。
唐炫看他开始依靠步法躲避,侧头一笑,却不追击,反而转身慢悠悠踱回到楼梯口处站定,道:“你跑,我可懒得追。急着救人的是你,不是我。”
南宫星登时哑然,真想后发制人的时候,对方却换了节奏,简直好似被看破了心思一样,他心知再这样缠斗下去,保不準就要有旁人赶来,到时候不光救不走雍素锦,说不定还要把自己也折在这里。
“唐兄,论机变百出我的确远不如你,只为胜负不分生死,你我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南宫星无奈道,“雍姑娘的江湖名声的确不佳,你会对她抱有偏见也是理所当然。可你为何不想一想,她一个年轻姑娘,为何会成了如今这副样子?雍氏曾是官宦世家,与武林来往紧密,当年骤然衰败,个中有多少隐秘尚且无人知道。你既不知道她受过多少苦,也不知道她遇到过多少难,单凭她手上有许多人命,就判她为煞星,合适么?”
唐炫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你不必说这些没用的。每个杀人的人,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每个都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有人轻薄了她,所以该死,那将来有人分她的男人,是不是也该死?”
“看来我胜不胜你,你都是要从中作梗咯?”南宫星皱眉问道。
唐炫傲然一笑,道:“你起码也要斗得过我,我才能相信你制的住这种母夜叉。否则,还不如把她交给我。”
南宫星倍感无奈,只得提气双掌,再度摆开架势。
唐炫双眼重又亮起,笑道:“这次换成掌法了么?好,来吧。”
这时,一个干巴巴的声音突然从楼梯上传来,“你们再斗上一会儿,赢得那个,就可以上去替雍素锦收尸了。”
南宫星心中一震,抬眼望去,楼梯顶上站着的竟是关凛。
单雷颐倒真是不惜人情,竟安置下这么两个好手看管区区一个雍素锦。南宫星顿时起了疑心,这老怪物到底意欲何为?
雍素锦虽然相貌甚美,可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以单雷颐的身份地位,想要找个绝色佳人暖床绝非难事。
就算是要把这个江湖女煞星公开处刑,也不至于要关凛唐炫两个一等一的高手来严加看管。
唐炫侧身靠住墻壁,笑道:“那女人不是一直都挺安分,怎么突然寻死觅活起来?”
关凛道:“她听到你们动手,大概是觉得被救无望,想要自绝经脉,免得被你强奸吧。”
关凛这话说的语气平平,可偏偏充满了讥诮之意,唐炫禁不住打了个哈哈,道:“唐某生平还没对那位姑娘真用过强,可不打算在她这里坏了规矩。”
南宫星心中焦躁之意更浓,沉声道:“关大姐,你也是受单雷颐之托来看管雍素锦的么?”
关凛眼中浮现一丝奇妙的笑意,淡淡道:“单雷颐叫我来,也托我帮他的忙。我的确留在了这儿,不过,我却没答应过他什么。”
她瞥了唐炫一眼,接着道:“我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女人。我杀的人,也不过是我觉得他该杀而已。”
唐炫瞇起双眼,道:“所以你才不让我阻拦她丢出信号求救?”
关凛淡淡道:“不错,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肯来救她。因为,我若是出了事,是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唐炫道:“可他来了。”
关凛道:“他来了。”
唐炫忽然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该走了。”
“是。”
唐炫摇了摇头,转身就走。经过南宫星身边的时候,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宫星并没有躲,反而在他的手背上也轻轻拍了一下,苦笑道:“唐兄,小弟家中就算有些薄财,也不至于见个好看姑娘,就想要娶回家中的。”
唐炫一声轻笑,道:“可姑娘动了心,却总会想要进你家门的。我该说的都已说了,希望以后,不会有你我必须倒下一个的那天。”
“绝不会。”
“好。”唐炫大步向房门走去,朗声道,“哪天你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咱们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匆匆走上楼去,南宫星向关凛躬身致谢,道:“这次真是多谢关大姐了。”
关凛默默让开一条通路,略一颔首,不语。
南宫星直视着她的双眼,郑重道:“关大姐若是有难,在下只要得知,必定会尽力相救。”
“不必。”关凛将刀提在手中,缓缓向楼下走去,“我最需要人救的时候,早已过了。东首第一间,你快快去吧。”
这一句仍是平平板板,没有半点语气起伏,可听在耳中,却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心酸之意。
南宫星不忍多问,恭恭敬敬的又一躬身,向楼上走去。
其实直到和唐炫一番激战之际,南宫星的心底都还存有不少迷茫。
雍素锦这样的人,真的该救么?
道义情分之类的东西越是衡量,他的心思离雍素锦就越是遥远。
他甚至在想,楼上的要是白若兰,他和唐炫还会不会斗成这般下场。
不知为何,从关凛身边走过之后,这股茫然却冷不丁清澈了许多。
不必再管什么道义情分,至少这一刻,他是想要来救人的。而且,这一刻,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会来救她。
没有他,她就只有死。
这已足够。
南宫星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推开房门。
房内除了一张大床,还有一张临窗软榻,雍素锦就靠着窗台,半坐半躺倚着上面一张矮桌。
她的样子颇为狼狈,裙摆被扯下一块,衣袖断了一条,衣摆开裂,领口崩开,雪白的颈子下露出一小块红缎肚兜,紧凑结实的小腹几乎遮掩不住浅浅肚脐,腰侧一块蝴蝶状的暗红烙印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披头散发,顶上没了一根簪子,更不见她赖以成名的血钗,两瓣樱唇不见一丝血色,看神情,竟像是恐惧到了极点,以至于连意识都已麻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她的心志,就算被单雷颐强暴,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才对。
南宫星眉心紧锁,匆匆走上前去,沉声道:“雍姑娘,雍姑娘,我来带你走。你没事吧?”
雍素锦浑身一震,似乎从什么噩梦中回过神来一样,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南宫星的衣袖,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芦苇,她的人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突然抬眼看着他,就这样哀求起来。
“帮我杀了单雷颐。越快越好。你帮我杀了单雷颐,我雍素锦从今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你就是叫我去吃屎喝尿,我也决不皱一下眉。我什么都是你的,他还没碰过我,贞洁什么的,我全都给你。我浑身上下全部都是你的,只要你帮我杀了他,求求你……帮我杀了他,越快……越好……求求你……”
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
南宫星真的没有想到,雍素锦这样的女人,也有让他看到泣不成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