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包围的圈子本就以场中这些江湖高手为主,白若麟和宋秀涟先前背靠城墻作战,自然被漏到了圈子之外。
白若麟身法虽然怪异难看,但扛着一个大姑娘在肩上,起落之间仍旧身轻如燕,提气一纵,便越过了城门口那四桿长枪,飞奔而去。
城墻上那一排强弓劲弩立刻调转瞄向墻外,只听嘣嘣连响,弦声大作,箭似飞蝗密如雨落。
只可惜白若麟虽然疯癫人却并不太傻,一出城门便调转方向,沿着墻根一溜烟逃窜出去,飞箭虽多,却没多少伤得到他,等到官兵探身出来补出数箭,白若麟早已去得远了,宋秀涟在他肩上挺起身子挥舞长剑,轻松尽数打落。
若单只是两人逃窜,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这么大规模的械斗,走脱个把实属正常,擒住大头便是。
可六扇门的捕头毕竟不是营房统帅,令行稍慢,城墻上的弓弩便都追着白若麟转向另一边。
这就要命的很。
少了天上的威胁,对圈子中的很多人来说,那些寒光闪闪的箭簇,便也不过是些力道大点的暗器罢了。
“小星,你走不走?”薛怜脚下一动,靠近南宫星丈余,脆声问道。
南宫星略一衡量,忙道:“不必,我和兄弟们在此都不曾杀人,去向官府做个解释也好。这种干戈,少动为妙。”
薛怜微微一笑,回刀入鞘,“那我走了。”
说罢,她猫腰一窜,竟直奔玉若嫣而去,朗声道:“女神捕,接我一刀!”
薛怜刚一起步,其他人便都想要同时动身。可一听到她这一句,便又都忍不住停下动作,齐齐看了过去。
玉若嫣长剑一抖,迎上两步,剑锋直指,依旧是简简单单刺向薛怜咽喉。
这一剑,竟让南宫星心头一突。
他见过这种不讲理的打法,没有复杂的变化,没有多余的虚招,靠的就是把迅捷狠辣做到极处,配以极毒眼光,出手便是为了要命,武器虽短,瞄的却也一样正是咽喉。
只不过玉若嫣这一剑,比他见过的厉害了太多。
和玉若嫣一比,那人就像个不懂武功的孩子。
薛怜脸色微微一变,纤腰急拧,呛得一声,弧光骤起,把玉若嫣剑招磕向一旁。
玉若嫣既没有什么漂亮的身法,也使不出多少繁复的应对,她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顺势一步踏开,挥剑再度刺出。
薛怜足尖一点,飘然退开数步,秀眉微蹙,眼中竟有几分疑惑。
这刚刚才只看过月光一遍的年轻女人,竟比经验老到的清心眼光还要锐利。方才那一剑,正是薛怜要出的刀招中,唯一有机会和她同归于尽的一处破绽。
玉若嫣却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好似并不明白薛怜的刀可以同时砍下她的脑袋一样。
亦或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薛怜还在思忖,城墻上的官兵却已发现伤不到白若麟,叫喊着扭转回来,又在张弓搭箭。
良机将逝,想逃的人,已不会再有片刻犹豫。
唐月依先向南宫星那边走了两步,却见儿子拼命向他打手势,只得压下怒气,施展轻功腾身而起。
飞箭射出,在大搜魂手之下却毫无意义,两个功夫不错的捕快一左一右封来,却被唐月依将手中箭矢反手打出一拦,乘隙扬长而去。
峨嵋弟子也不肯掌门屈受牢狱之灾,两人左右护住清心道长,其余掩护在旁,向着城门沖杀过去。
玉若嫣一见情势失控,毫不犹豫喝道:“动手!”
除了几个过去擒铐南宫星左丘放等人的捕快,剩下的公门高手连着包围官兵一起呼喝杀上,声势惊人。
混乱之中,唐炫关凛等不需要照看他人死活的高手纷纷脱逃,阴绝逸想要带走南宫星被拒后,也寻了一边径直杀出。
邢空连着剩下的几个年轻人眼见一轮箭雨之后,峨嵋高手为了保住清心道长逃脱死伤惨重,一个个脸色苍白站定在原地,任几个过来的捕快将镣铐带上。
白景洪看着不远处白景顺的尸身,愣愣无语,也叫六扇门的人将他铐住。
但就在白景洪身边那几个捕快拿着镣铐走向四大剑奴的时候,那四人突然互相小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其中两个抓住白若云双臂,另外两个骤然拔剑在手,仗着峨嵋派吸引走大半官府中人,飞身向最薄弱处沖出。
南宫星盘腿坐在地上,苦笑道:“这四个木头脑袋,到真是不肯转圜半分。”
这时薛怜退到了南宫星身边,守在一旁的捕快不敢与她动手,纷纷让开数步,拔出腰刀戒备。薛怜扫他一眼,颇为不悦道:“你还真打算去大牢里养伤么?”
南宫星笑道:“好歹这些捕头也是帮我洗脱嫌疑的人,跟着他们,总不会被冤杀。”
“哼,”薛怜讥笑道,“你就是见了美人走不动道而已。随你吧,你自己珍重,要是你在官府出了什么岔子,我懒得去管,到时候只原原本本跟冷四叔、沈七姑他们说上一声。至于他们会做什么,你自己掂量。”
南宫星忙摇头道:“有冯捕头在,我绝不会有事。你可切莫多嘴。我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到官府里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后咱们在湖林地头,起码还能保住根基。”
薛怜视线一垂,眼看玉若嫣缓步向这边走来,心知不宜纠缠,笑道:“好好,讲理我讲不过你。你就和这位花容月貌的女神捕好好谈谈吧,我去了。”说罢,她展开狼影幻蹤,一霎间便闪身到包围圈外,挥手用刀鞘击落追来暗器,一眼瞪退了年铁儒、冯破,从容离开。
“冯捕头。”站定在离南宫星数步之处,玉若嫣略一沉吟,扬声道。
冯破立刻快步赶来,应声道:“在!”
“南宫星一党你来带人处理。方才这场械斗,让他们理清口供,封卷上报。”
“是!”
玉若嫣斜斜瞥了南宫星一眼,扭身道:“世子近日受邀去唐门做客,我已耽搁太久,此间诸多案情,就有劳冯捕头和宁捕头一力承担了。”
冯破看了一眼神情不善的宁檀若,苦笑道:“是。”
玉若嫣快步过去纵身上马,对着周遭部下道:“你们协力冯捕头办案,事毕之后直接往唐家镇去找我。另外,峨嵋一派目无王法,又是引发此次械斗元兇,你们写好文书,据实上报一份,备下副本一份,秘密交给狄大人。”
她一边交代,一边策马缓行,等到说完,扬鞭一抽,疾驰而去。
这种江湖械斗一贯难出结果,既然没有波及平民百姓,想来玉捕头也懒得再放在心上。
南宫星失血过多,早已十分疲倦,一见玉若嫣离去,那股逞强的劲头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蹤,他看了一眼冯破,苦笑道:“冯大人,安排牢房时,可不要选个太潮的,伤口发了霉,可有人要赖到你们头上。”
冯破笑着蹲下将他架起,道:“重伤从权,你还是别去大牢那种鬼地方呆着的好。”
“那我还能去哪儿?喝花酒么?”南宫星遇到熟人,总算还有心情调笑两句。
冯破听着身后纷争之声渐平,笑道:“你都这副德性了,还是先保命吧。等伤好了,你喝什么酒,我也作陪。”
他们走出几步,圈外坐在马上的宋旺翻身下来,踉踉跄跄跑到南宫星身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兄弟!我们两口子对不起你!你救了我们,我们还害你背了那么大的罪名,我们罪该万死啊!”
南宫星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儿。这种江湖纷争牵连到你一家五口,本就已是天大的罪过,你们也是受害者,不需太过愧疚。那个鬼面人我大抵已知道是谁,也知道他再不可能有一丝生机,你们回去之后,安安静静过你们的日子,把这段时间的事,当成噩梦一场,早早忘掉吧。”
宋旺口唇蠕动泪流满面,直到南宫星走出几步,才恍然梦醒般连连磕起响头,痛哭道:“我们对不住你!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冯破扶着南宫星一起上马,突道:“对宋家那两口子,你当真没有动过气?”
南宫星淡淡道:“恩怨分明,他们必定是受人胁迫,这种软弱百姓,哪里有不从的余地。我要有气,也该撒在背后主使之人身上。”
冯破驱马离开,将那边完全交给宁檀若夫妇处理,口中道:“按玉捕头的判断,主兇自然是那鬼面人,副手应是雍素锦,这二人你是否都有头绪?”
南宫星道:“鬼面人便是方群黎,他与雍素锦闹翻之后,雍素锦亲口向我指证,想来并非虚言。”
冯破略一思忖,惊道:“莫非……悄悄扛走方群黎的那个就是雍素锦?”
南宫星笑道:“混战之中你若离得近些,早也该听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那二人去哪儿了?”冯破皱眉道,“若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正是雍素锦,跟去盯梢的两个怕是要糟。”
南宫星摇头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她大概会找一个,让方群黎死上几天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吧。”
他挤出一个微笑,道:“不过以后你们也不必再为这个女煞星费心劳神,此间事了,她便有人管教,雪玉钗摇足踏云,一剑夺命碧罗裙,都不会再给你们六扇门找麻烦了。”
冯破沉默良久,才道:“但她们还会给不少江湖人找麻烦,对么?”
南宫星疲倦的闭上双眼,淡淡道:“那是他们应得的。”
“单从事迹来看,这两位姑娘,怕都不是善类啊。当真值得你费心收容么?”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她们至少还有一样值得。”
“是什么?都是美人么?”冯破带着几分讥刺调笑道。
“他们本不该是江湖人。这就比那些主动跳进臭泥坑里的傻子要可爱一点。”
“你这话,可好似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南宫星笑了笑,道:“你看我难道不像是个主动跳进臭泥坑里,还差点摔死的傻子么?”
冯破大笑起来,“像,像极了。”
湖林城的这场血战,很快在西南诸州流传开来,进而传遍江湖。
官府的告示同时将几桩事情一起定性,如意楼趁机推波助澜,流言之中,暮剑阁总算成了含冤受屈的一方,而峨嵋派,元气大伤同时,声望也跟着一落千丈。
关于天道死灰复燃暗中操纵峨嵋的说法,随之传的沸沸扬扬。
南宫星住进冯破备下的一处小院养伤,薛怜血战之后就一直不见蹤影,左丘放职位虽高,无奈人在大牢。王判不敢放任湖林群龙无首,只得请来南三堂一位副总管临时从中调度。
诸多事项,便在南宫星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的几天内逐渐敲定。
南宫星能不闻不问,倒不是真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而是一来上头传下话来叫他专心养伤,他自然乐得清閑,二来他住进这边隔天晚上,冯破便给他带来了白若兰住在旁屋,悉心照料饮食起居。
虽说白若兰照顾起来颇为笨拙生涩,但时不时能捏捏小手、亲亲小嘴、搂搂抱抱的情形下,即便绷带紧些、米粥糊些、药膏抹的多些,南宫星依旧乐在其中。
那柔滑玉掌能在他身上多流连片刻,那就算把药在身上都抹一遍又有何妨。
如此悠閑度日过了五天,冯破带来消息,此次的案子尽被压下,全数封卷,张贴的告示也被要求在几日内撤清。
不过风言风语早已传出,南宫星也不太在意官府最后的态度。
倒是冯破颇有几分丧气,道:“一桩桩都算做了无头案,上头那帮家伙,也不知怎么想的。裘贯犯下那么大的事,宁捕头不惜牺牲声誉亲自写下供状做证,却连通缉令也没申下来。释放你那些不痛不痒的兄弟,就是那个罗里吧嗦的小伙子带着的那帮,连着白景洪他们,反倒费了一番鸟劲,最后还要靠狄大人传话下来才成。”
白若兰倚在床边轻轻揉这南宫星的肩膀,一听忙问:“我洪爷爷也被放了?”
冯破点头道:“嗯,不过他一离开大牢,就匆匆借了匹马,回暮剑阁去了,也没问问你这个侄孙女的事。”
“他本来就更疼哥哥,不问也好,省得我还要解释为什么暂时走不开身。”白若兰不以为意,平淡说道。
“裘贯还要通缉?”南宫星却问道,“莫非没有找到他的尸身?”
白若兰啊哟一声,小声道:“小星,伯母让我带话给你,裘贯中了唐门的暗器逃了,不过按说逃不出太远,附近没有唐门的人能救他的话,必死无疑。我来了一看你伤成这样,一下子全忘了跟你说。你……你可别怪我。”
冯破双眼一转,起身告辞,一溜烟出门去了。
南宫星倒没有生气,裘贯还不值得。他笑嘻嘻在自己嘴上点了一下,道:“好几天了,你不是早知道让我如何不舍得怪你了么。”
白若兰面上一红,身子一滑蹲在床边,探头将柔软唇瓣主动奉上。
这几日他们早不知吻了多少次,白若兰虽还害羞,却已不再生涩,芳唇相就丁香缠绵,足足大半刻功夫,才娇喘咻咻的抬起头来,轻轻拿开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面红耳赤的啐道:“你又趁机动手动脚,不怕伤口裂开么。”
南宫星故意将腰挺了一挺,笑道:“吶,不是动的很自如么。你带来的金创药着实好用,不愧是我娘的手笔。”
说着,他的手便往白若兰腰肢搂去,白若兰忙把他手掌一拍,羞道:“不行。等……等你再好些。”
“好些便可以么?”南宫星目光炯炯,趁机问道。
白若兰连耳根都已红透,轻声道:“你慌什么,早晚……不都是你的。”
听冯破说起裘贯,南宫星的心思总算渐渐转到了外面的事上,先前他不敢提,是因为白若云被四大剑奴带走,吉兇难料,他不想白若兰担心,便尽说些閑话将她拖在身边。
此刻一想,白若兰隔夜才到,湖林城中发生什么,只怕比他这被带走养伤的还要清楚。
而且他回头思忖,白若兰不像是会忘记传话的人,刚才的话里还用了个全字,说明并不只是裘贯一件事而已。
他心念一动,拉过白若兰小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兰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忘记告诉我了?”
白若兰不擅撒谎,神情登时有些窘迫,慌张道:“我……我这些天脑子乱,即使有,可能也要人提醒才想得起来。”
南宫星眼珠一转,问道:“我娘对我的伤势可还挂怀?”
“那是当然,伯母心急火燎交代了我一堆,还差点跟冯大人吵起来。”
“那她……在忙什么?这几日怎么也不来看我?”南宫星顺势问道。
白若兰一怔,眨了眨眼,道:“她……她想让我和你独处,不来……可能是怕打扰吧?”
“兰儿,你越不说实话,我反而会越担心。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不顾伤势离开。一定会等到并无大碍,如何?”南宫星口气凝重,肃容说道。
她白皙喉头有些紧张的蠕动一下,缓缓道:“其实……是唐昕唐青那姐妹两个,都不见了。”
“什么?”南宫星心中一颤,惊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白若兰忙按住他双肩,道:“你莫急,我……我慢慢告诉你。那天我们几个守在屋里等你和伯母回来,唐青等得着急,后来非要出去看看,你知道……我们几个都不太喜欢她,便随她去了。结果不一会儿,她就匆匆回来,神色颇为怪异,先是说身子不适,躲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唐昕进去看她,才发现竟然从后窗走了。”
“唐昕没和她一起?”
白若兰颔首道:“没有。唐昕是怕她出事,追了出去,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回来,匆匆收拾了一堆暗器,跟着留下一句唐行济有问题叫我和冰儿转告伯母,我问她要去哪儿,她咬牙切齿地说要回唐门,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说让你忙清了我家的事再去唐门找她,她不想你过去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的别的地方。”
“我娘怎么说?”南宫星略觉不妙,追问道。
“伯母听了之后似乎有些生气,在屋里连骂了几句唐门,说现在管事的都是废物之类。正好冯大人找了过来,说了几句之后,伯母说我来陪着你你伤好的快,就安排我带着药过来了。伯母也要往唐门去,冰儿本来想跟着我来,伯母也答应了,可是……”白若兰略一犹豫,道,“可是如意楼来了人,跟伯母密谈了一会儿。伯母就把冰儿带走了,让她拿好那把碧痕宝剑,说顺路带她去个地方,去等一个人。”
南宫星目光一闪,道:“啊哟,她难道竟回来得这么快?我还道怎么也要三个月呢。”
白若兰疑惑道:“是谁啊?”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女人,也是冰儿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她们能相见,实在是再好不过。”
“其实知道活着就好,真相认了反而徒增烦恼。”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窗外响起,也不知听了多久。
南宫星眉心微皱,道:“来了就进来吧,有我在,冯破不会抓你。”
窗欞一动,一双雪白赤足踩着木屐稳稳落在地上,伴着一声讥诮话语:“看来我倒是找对了靠山,方群黎那家伙,可不敢保证我不被官府捉拿。”
白若兰蹙眉道:“这位是……”
“我是雍素锦,”雍素锦淡淡道,“你男人的手下。”
白若兰秀目圆瞪,这还是她头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雍素锦的真面目,“你、你就是血钗?”她转头看向南宫星,不解道,“她怎么成了你的手下?”
雍素锦在椅子上坐下,笑道:“我欠的人情太大,以身相许都还不清,这种情形下,要不做他的手下卖命,要不,就只有杀了他。”
白若兰心中一凛,忙横臂拦在床前。
雍素锦瞥她一眼,道:“我真要杀,凭你也拦得住?放心好了,帮他做事,我也不算太难过,虽说飘泊惯了,偶尔定定心,也未必是桩坏事。”
南宫星侧头看着她,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已经不再需要满江湖的跑了。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雍素锦面色微变,但旋即就化作一串咯咯娇笑,花枝乱颤,道:“我连要找人的样子都没告诉你,你倒真敢猜。我不想找了,不成么?”
“你是怕给她造成麻烦么?还是怕对方不认,伤了你的心?你也只有这一个姐姐,崔冰能做的,你为什么不肯做?”南宫星盯着她再次问道,心中分明已经笃定那人的身份。
“你伤得不轻,都开始说疯话了。白姑娘,可好好照料着吧。”雍素锦目光闪烁,随口敷衍道。
南宫星狡黠一笑,道:“你不肯说,我只好去问那位了。我知道她未来一段时间肯定会在唐门附近,恰好,我也有事迟早要去。”
“你敢!”雍素锦一拍扶手怒瞪过去,吓得白若兰一个哆嗦又张开双臂,母鸡拦鹰一样硬挺着护在窗边。
雍素锦旋即意识到失态,愤愤别开头,道:“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声名狼藉手上血债无数,要不是杀掉的恶人更多,早就成了江湖公敌。官府为我发出的悬赏,都收到手一辈子就能吃穿不愁。也只有你这小色鬼不挑不拣,肯容留我这么个大麻烦。我就算憋屈些,总算也能忍。”
南宫星细细思忖,心中一动,道:“单雷颐是镇南王府上宾,想来……他也对你姐姐动过心思,对么?那天抓到你,就是突然发现了你们的关系,想拿你身上的秘密做筹码,来威胁你姐姐是么?所以你才疯了一样求我杀他,不惜为此骗我出手,还使出那种法子。”
雍素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事情已了,我不想再提。从今以后不会再做噩梦,我就已经很是知足。”
南宫星想到她那次惊醒前的话,略一推测,突道:“当年她是为了救你才与你失散的对么?”
崔碧春、雍素锦,这江湖齐名的二人,竟然背负着近似却又角色不同的命运。
“够了!”雍素锦怒道,“我因为方群黎心情正好,你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揭我创疤。痛得很了,小心我反悔!”
南宫星心中已把事情推出大概,脑海中想着玉若嫣那张绝色仙颜,与眼前这个面带煞气的美人稍作比对,的确颇有几分神似,便不再多做确认,转而道:“方群黎呢?还活着么?”
雍素锦听他转开话题,心情才稍稍好转,唇角微扬,道:“我来之前才咽气。我炮制过的人里,就数他最能活。”
她抬起手,展开纤纤五指,娇笑道:“他足足死了五天,六十个时辰。白姑娘这样的好妹子,可不能看到他最后的模样,否则只怕整年都睡不好觉呢。”
白若兰一听,忍不住又颤了一下,逞强道:“我又没见,你当然怎么说都行。”
雍素锦讥诮道:“那尸身还没入土,要不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白若兰一撇樱唇,道:“我还要照顾活人,没空去看死人。”
南宫星适时插言道:“雍姑娘,你这四五天,就只是盯着方群黎么?”
雍素锦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我使点手段他就能痛不欲生几个时辰,难道我还一直看着他满脸鼻涕眼泪的臭德行么?”她摩挲着自己的指甲,道,“你们的人这次也死伤不少,我看很多事儿都顾不上了,我既然当了你的走狗,总要有点做下人的样子。不能主子使眼色才知道干活儿。我别的本事没有,就盯梢找人还算一流,不敢说你想知道的我都探出来了,但起码我探出来的,保证你都想知道。”
南宫星半瞇双目,道:“你说。”
“裘贯没死,那老家伙应该是故意卖了破绽,赌你娘记挂那边不会深追,趁机金蝉脱壳。一个唐门的年轻人给他解的毒。虽说只有些残留物件算是证据,但我自信不会推断错误。”雍素锦道,“看他们离开的痕迹,似乎还带走了一个女的,是谁估计你猜得出。既然你将来迟早要去唐门,那你就顺路查查好了。”
这城里若还有谁能救下裘贯,想来也只有唐行济一个,他们带走一个女子,八九不离十就是唐青,如此看来,连着追蹤过去的唐昕,估计已经连成一串向着唐门去了。
看南宫星眼中浮现一丝焦灼,雍素锦哼了一声,道:“你也不用着慌,唐门现在的门主,都不一定惹得起你娘。她为了两个儿媳妇亲自出马追了过去,还找人捎了封信给唐炫,想来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才对。”
“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南宫星心下稍定,问道。
“你那个了不得的师姐,在城西的店里备了几天的干粮,买了一匹好马。你就别让你们楼里的人再费劲找她,如果我猜的不错,她应该是追着清心老道上峨嵋山寻晦气去了。”
“呃……”南宫星一怔,但转念一想,这还的确像是薛怜会做的事,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个柳悲歌,伤了你之后就离开湖林再没回来。我查了整一个半天,竟然半点蛛丝马迹也没寻到,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以前明明是个挺大大咧咧的家伙。”雍素锦狐疑的看向南宫星,道,“说起这个,我还一直没想通,他的刀法也没多了不起,怎么能把你伤成这样?我走之后又出什么事了?”
南宫星叹了口气,苦笑道:“咱们都没看透他,这次要不是老天保佑,他那一刀就真要了我的命,而且旁人还只会当我出手不慎,他再对着我的尸体哀叹两句,照旧天衣无缝。”
“那他到底什么来路?”雍素锦听出不对,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南宫星长叹一声,自嘲道,“要让我猜,我会说他多半就是七星门的武曲,可我不光拿不出半点证据,杨昙暴露身份之后还垫了话在前,别人肯定不信,连我自己底气也不是很足。只能说下次见到,一定得千万小心。”
雍素锦沉默片刻,又道:“别的就没什么要紧事了,白若麟和宋秀涟在城里悄悄开了一间客房,好好茍且了几日,白景洪走时,他们也出城偷了两匹马,应该是跟过去了。”
“对了,还有阴绝逸。”雍素锦翘了翘脚尖,似笑非笑道,“那家伙大大咧咧住进你们如意楼安排的地方,好像就等着你给他银芙蓉了。”
南宫星无奈道:“既然欠了他一朵,给他一朵就是。只是去万凰宫找人,光是帮我这两次未免有些不够,等我决定动身,再找他谈谈价码。”
他看向雍素锦,略一思忖,刻意换了一个称呼,道:“素锦,凝珠呢?她还在千金楼么?”
雍素锦眉心一蹙,旋即神色如初,道:“她不见了。我也找不出她跟谁往哪儿去了。千金楼里人太多,我也不好进去仔细查探线索,不过好几天过去,硬追必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猜她会去哪里。”
白若兰立刻道:“肯定是找我哥哥去了!”
雍素锦轻轻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她人不见的时候,说不定你哥哥还在城门边被四个木头脑袋包着。”
南宫星沉思片刻,拍了拍白若兰握紧的拳头,道:“放心,凝珠八九不离十往暮剑阁去了。我这些外伤勉强已不影响行动,明日咱们弄辆马车,也往断霞峰先赶路吧。”
“可湖林这边……”白若兰不愿他为她不顾大局,轻声道,“这些残局,你就都不再管了么?”
“楼外的事有六扇门那些高手,轮不到我管。楼内的事,圣耀兄足以处理妥当,王判也找了人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暮剑阁里还有几件事需要解决,光你哥哥加上凝珠,只怕力有不逮。”
雍素锦讥笑道:“靠马车赶回去,只怕大局已定了吧?”
“四大剑奴带着若云兄,速度怎么也不会太快。八成也要靠马车。我找好车夫带足干粮,日夜兼程,就算追不上,总也不会相差太远。”南宫星盘算道,“就这么定了,兰儿,咱们明天就出发。”
“你是打算两个车夫交替赶车么?”雍素锦蹙眉道,“你伤成这样,如此赶路休息不好,真到了暮剑阁,只怕也帮不上忙吧?”
南宫星抚着白若兰柔顺发丝,道:“我娘的伤药是从一个了不起的神医那里学来的方子,我自己清楚,这两天虽还不能和人动手,寻常动作已无大碍。两个车夫也大可不必,我会赶车,再找一人就是。”
雍素锦黑眸一动,笑道:“那你不必找了,我也会赶车。不过我不喜欢委屈自己的脚,所以只管晚上,如何?”
南宫星打量她两眼,思忖片刻,道:“好。那你去帮我叫来王判,我让他帮我做些準备。你若是还有余暇,不妨帮我再去找找李嫦的下落,看看她是不是也早就不见了。”
白若兰在旁静静听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南宫星,说到準备日夜赶路之后,她颇为苦恼的偏头愣了一会儿,跟着一咬嘴唇,面颊突然腾起两朵红云,好似做了什么决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