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厕时,冷不丁撞见个黑影,吓了灵秀一跳。李萍也是一惊,问她这琢磨啥呢,连咳嗽都没听见,遂又砸了砸饭前说过的话:“香儿也大了不是。”
“是大了。”灵秀也跟着念叨起来,月色敷在脸上,双眸看起来有些失神:“妈你甭操持。”说完,她蹲下身子,在虫鸣的吱吱声中不免叹了口气,“这我还盯不住呢。”掩入在黑暗中,也不知这话说的到底是个啥意思,直到她提起裤子,走出茅厕。
幽暗的胡同像张开的嘴,在被拉长的身影羁绊起脚步时,柴灵秀顿住了身子——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回头凝视,夜色下枣树旁闪出一道身影,孤零零且可怜兮兮——不是自己儿子又是谁呢?剎那间,她心头一酸,忍不住就骂了句:“臭缺德的。”这一腔子热血是如何倾注和涌溢在一个人的身上,如何铺路,如何陪伴,又是如何含辛茹苦,或许可能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哪个母亲会亲口告诉儿子自己当年付出时的心境到底是怎个样子。呢喃着,她看着儿子从远处疯也似跑过来,就又念叨一句:“找虫子蛰你呢。”
没错,书香嘴边经常挂着的一句话就是“我妈说”,像少年时期内些个从他嘴里蹦跶出来的口头禅,或者说是仗口话——“嘿”,“茅房拉屎脸儿朝外”,“巴佬”,已然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百米沖刺的最好成绩是十一秒五,假比说球场上的单刀赴会或者说跳高时的背跃豁尽他全身力气,那么此时此刻,瞬间沖刺过去的速度简直就是在飞——绝对进到了十一秒内。这一刻,他搂紧了柴灵秀,哪怕被她斥责“喘不上气了都”,也就缓合了一个呼吸,就又死死箍起双臂抱紧了她,仿佛生怕此后再也见不到她,而其时,他嘴里只剩下了“妈”,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年前还传唱Beyond呢,到了年后,初三的男男女女嘴里一水儿就都变成了情歌。过了六一,情歌风愈演愈烈不说,内些个提前半年离校的学生都敢在索要毕业证时,在学校里亲嘴了。面对着学弟们,他们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自诩,将来肯定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当然,肏屄肯定是重中之重。“厂子里的内些小女儿可浪了。”
“也不比咱们大多少,都玩出花来了。”
“等买了雅马哈,咱就也名正言顺去搞。”在向学弟们授业的同时,一面豪言壮语,一面又把进入社会之后的所见所闻统统宣讲出来。“大咱们几届的内谁,都去良乡跟顾哥混了。”
“以后就干个体,只要路子野,敢干就行。”
“杨老师腿上穿的内连裤袜,倒腾过来一条能赚十多块。”
眼瞅快到麦秋了,三年级的穷三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他说:“麦秋开始我就不念了。”书香知道他家条件困难,问他,保送一中不都已板上钉钉了吗,难道就这么放弃了?穷三说:“我哥脑子不行,爹妈又都瘫炕上,我走了谁管他们?”脸上表情毅然决然,且丝毫不为所动。此去经年——高三毕业前的冬天,听说穷三开着狗骑兔子去了内蒙,不过半截又跑回来了。后来才得知——“内边天儿太冷了,车又不行,半道上就误了。”转年毕业前夕,听说穷三怀揣一万多块独自一人再次绕道内蒙,转而直奔目的地山西招呼下去——沖的就是内边的牛犊子比这边便宜。省掉的中间环节则是,穷三被骗了钱。换做一般人,人生地不熟的,命都朝不保夕,哪还敢在内边待着。但穷三不同——也不跑也不咋呼,就在主家住了下来,同骗子媳妇儿吃住在一起一个多月。后来骗子媳妇儿实在受不了了,就打起了电话,“赶紧回来吧你,他天天在咱家跟我吃睡在一块,我都快疯了。”就这么着,穷三拉回来好几个小牛犊子,硬是全身而退。
那些仍旧稚气未脱的人像回了趟娘家,在弟弟们面前冒了几个泡,然后重由起伏最终归于沉寂。这些日子,书香回家的第一件事仍旧是闷头读书,些微区别的是,晚饭过后他总会在灵秀屁股后头跟着一起拾掇,似变了个人儿。而内晚上发生的事儿像是扔进了锅里,给盖上了盖儿。直到众人发觉异常。“三儿(香儿)这是咋了?”
“说蔫不蔫的。”
“小伟,香儿怎了?”
然而香儿却始终没说话,偶尔在扬起嘴角的同时,保持着他该有的沉默。灵秀也只是笑,被问得次数多了,也只是说让他换换脑子。
回到前院,在抱起吉他时,书香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点啥了。干点啥呢可?年后妈始终没閑下来,他比谁都清楚。除了沟头堡,十七个村几乎都跑遍了,所以他觉得除了家里的活,自己应该出去转悠转悠。于是,就在化学实验室外把想法又跟焕章念叨了一遍:“年前去窑坑时就有过想法,惦着去开发区踅摸踅摸。”左右没有閑人,他就点了根烟:“内厂子里头可堆不少破纸箱子。工地上的废麻花钢是好,但太危险,也不一定能让咱捞着。我觉着啊,要是跟厂子里的人联系好了,收这破烂肯对没问题,大不了先喂他们吃,真格最后还不给咱来口汤喝?”
挨在杨哥跟前,焕章也点了根烟。他看着书香说“我跟你干”,并立时询问起来:“咱不得先找辆车吗,还是说弄辆兔子去拉?”既然杨哥吐口,这事儿十有八九便跑不了了,再说人家大爷从那戳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要是开兔子去,凤鞠姐家里不就有个兔子吗。”
书香扬起手来,打断了焕章:“130太大了,开又都不会,车的事儿到时再说。”他掰开手指头,挑起右手的拇指食指来,“我早就合计过了,铜,铁,再搭上纸箱子。”边说边比划,又嘬了口烟,“要是动静太大我妈肯定骂我,再说我也不敢闹多大动静,也怕她知道。”既然说了,索性把心里想的东西一股脑都告诉给了焕章。
“我知道,黄铜好像卖一块五,紫铜四块吧,嗯,薄铁叶子也得三四毛。”焕章捡了根树枝子,蹲在地上划拉起来:“内硬纸箱子多钱?”
“我问来,一毛五一斤,估摸内堆儿得有个几车。”书香也蹲下来,嘬几口之后捻灭了烟,把脚下的烟屁递给焕章,“这事儿别嚷嚷。”
“我明白。”焕章频频点头,嘬完最后一口,捻灭,起身把烟头一起扔到了墻外。“我妈问我也不说。”
“那你不回介看看?”书香把手拢在嘴上,哈着气。“东屋内窗户可都安上了。”内几天,饭后閑来无事便跟着琴娘去了几趟北头,眼瞅着东屋架起了窗户,魏师傅抽烟时,还跟着他学了两手。
“就上回,”焕章若有所思,咧咧嘴,“要不是大鹏给圆场,海涛给作证,準又以为我说瞎话呢。”
“干啥要圆场还作证?”书香一脸疑惑,看向焕章时微微皱起眉头,很快,踅摸着捡起个砖块,像焕章那样对着地上划拉起来:“啥时的事儿?”
“在大鹏家里,谁说她也不信,得回海涛过来了。”看杨哥低头在地上划拉着,焕章一脸苦笑:“也不知我妈想的都啥,一天到晚也不给我好脸子。”直起腰来,从兜门里掏出烟,递让过去。
“还抽?”书香看向焕章,摸摸鼻子,而后隔着松树又往外瞥了瞥。
“抽吧,再抽一根也该到点了。”焕章一面扫视着远处的办公室,一面把烟推让过去,回身惦着给点上结果却被书香拦了下来:“我己个儿来。”脑袋一歪,把手拢在嘴上。这当口,焕章吧唧起嘴来:“得回吃完饭就回介了。”深嘬了口烟,抬头看向半空。天很凈,太阳也很晃眼,他就虚缝起眼来,愣了会儿,把前两天得来的信儿跟杨哥念叨出来:“许加刚也说内袜子能赚十多块,有这邪乎吗?”
“谁知道内,我也没问过我娘娘。”这事儿书香确实没问过,斜睨了焕章一眼,见他看着自己,忙又把头低了下去:“怎了,内屄又给你磁带了?”嘴里斜叼着烟,盯紧攥紧拳头的手,相互捏压,随之指关节依次“嘎嘎”地响了起来。“听说这阵子又去他大姐那了。”
“快长陆家营了都。”焕章收回目光,眼睛盯向自己的鞋尖,弹起烟灰时说:“周几来?就内周一。”嘬了两口烟,随即跟杨哥道:“当时他也在大鹏家。”照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听说他现在跟顾哥混呢,牛逼呼呼的。”倏地想起磁带的事儿,捅起书香胳膊:“幸亏内磁带给他了,这要是给我妈翻出来,指不定又怎骂我呢。”内晚,从海涛家回来,他庆幸磁带没放书包里,尽管母亲不懂英文,但毕竟还是有些心虚,如同黄书被翻出来时,终归是心里有鬼。
“哼哼,你得说顾哥拿正眼儿看他吗!”书香盯着烟头燃起的火星子,吹了吹,“也就我表嫂和大鹏……”说到这便戛然而止,不再继续。
“倒也是哈,”焕章点点头,“还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仗着他老叔的关系。”遂又摇起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怎给我妈灌的迷魂汤,认他当干儿子了还。”
仰望蓝天,书香抿起嘴来,他盯着飘散的云朵,好半晌才开口:“我琴娘这些年太不易了,苦累罪啥没吃过。”抿起嘴来吹着嘴唇,复又闷头抽起烟来。焕章知道杨哥心里,他没言语,也跟着闷头抽起烟来。在青烟中,书香单手又捏起关节来。他盯着自己的左手,来回活动着:“我就坦着她们高兴,乐意干啥就干啥,怎痛快就怎来。”
想起内个周日下午的场景,焕章“嗯”了一声。“晚上睡觉我妈还跟我要烟来。”说着话,不由自主又回想起前一阵子发生的事儿,他仰起的脸又低了下来:“在大鹏那我没顶撞,她不易,我也知道。”
“行了,明儿上午咱都窑坑聚齐儿。”书香没再继续谈及马秀琴,叮嘱完焕章,他把烟头一捻,起身扔到了墻外。随后又把手拢在嘴上,呼吸时闻了闻气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泡泡糖——自己一块,焕章一块,却只字未提周一内天放学碰到琴娘的事儿。
……
草丛掩映,朝桥底下再闪闪就能彻底避开小路上的视线,紧点手的话,啪啪也绝对没有问题。
“琴娘又做梦了。”簌簌风中,脚底下趟着了啥,书香就低头看了看。“啥梦?”他问。半截棺材板子斜插在潮湿的泥土当中,朝着一旁错了半步。灰败的桥墩上坑坑洼洼,不知何时,伊水河上飘来一块黑不拉几类似破门帘子的玩意,载浮载沉,连黏在桥墩上的苔藓都由绿色变成了深黑色,搅动起来,斑斑落落且恍恍惚惚。
“身上有烟吗?”琴娘抽烟的事儿书香理解,就从口袋里给她掏出一支。他给她点燃了烟,他看着她虚逢起眼睛,青烟儿就从内张小嘴里吐了出来:“看着你们打小长起来,眨眼都这么大了……开始就在内,在屋里啊……叫啥来,有没有性学99这本书?”
书香有些惊讶,不知琴娘为何说这些跟梦毫不关联的东西,也不知她是怎知道内书的。这书他略有印象——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的,似乎不算地摊选手写的,不过具体内容他没看。“咋了这是?”问着,也跟着点了根烟。
“琴娘知你心里有顾虑……你干啥琴娘都答应你……”斜阳很亮,洒在伊水河上,水光灿灿,软糯的声音就在这时响在了耳边。书香虚缝起眼来,落日下琴娘饱满的脸上一片盈润,打了发蜡似的,青烟便在倾诉中,又悠悠地溢了出来,“床上,地下,外屋里屋,炕上……连裤袜都不知换了多少条,肉色的,灰色的……这梦还真长,好多都记不清了……”
青草依依,书香磨起腰来捏过一节苇子闻了闻,他把眼闭上,任由阳光拂面,伊水河的味道便在鼻间打起转来。
“香儿。”
书香虚微睁开了眼,侧目而瞧。耀眼的金光之下,琴娘脸上一片金光,她轻咬起嘴唇的样儿实在让人情难自禁。书香心底里涌蕩出一股依恋之情,便勾起唇角叫了起来:“琴娘,娘……”水面扬起涟漪,似蜻蜓点水,守望在伊水河畔,这片蓝天白云之下,烟一丢他就搂紧了马秀琴,又支吾着问了句“嘛”。
“就这么叫,一直不停地喊琴娘……”
在马秀琴的感召之下,书香再次把眼闭上,他搂着自己的琴娘轻轻呢喃起来:“琴娘,琴娘。”
“琴娘在这儿呢……琴娘把连裤袜,给,给穿上了……长这么大哪看过黄色录像,黑灯瞎火,琴娘就穿着连裤袜看黄色录像……”身子被搂住,书香听到了琴娘的心跳声,说不好为什么,明明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股子执念。身处于草长莺飞的僻静之处,只身在水域宽阔的伊水河畔,思绪飘蕩,像是游曳在梦里一般——仰躺在妈妈的怀抱中,就这样被搂着,也搂着琴娘的身子,也听她给自己讲述着星空之下那些玄妙神奇的东西。
“哪受得了啊琴娘,就使劲挠啊抓啊,就想起给你喂咂儿时的样儿,想起琴娘跟你好时的样儿……”
“跟你耍混,那你没抽我?”戚戚然之间,书香撅撅屁股,他想掩饰自己勃起的下身,然而抚摸上去的手却触碰到了琴娘的后背,果然,琴娘真就没穿奶罩。他抽搭起鼻子,琴娘身上的味道顺着鼻孔吸进了肚子里——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趴在琴娘身上折腾时的样子,如果此时胡来,他相信琴娘也断不会拒绝自己。“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疼我!”
“琴娘不敢看,蒙圈似的,满脑子装的都是你……琴娘心都给叫碎了,一遍又一遍,张着嘴跟琴娘要咂儿吃,让琴娘喂,还不停地跟琴娘要,要身子……琴娘就想让孩儿,让我孩儿也尝尝娘的骚劲,看琴娘穿连裤袜有多骚有多浪,也给我孩儿吃粽子。”
“粽子?啥粽子?”
“……裹起来的肉,连裤袜包的肉粽子。”淙淙的流水淌在身畔,悠然间,琴娘的声音和着暖风从草丛里冒将出来。
“肉粽子?”这倒是从妈嘴里听闻过,只是北方少见罢了。
“你说琴娘骚不骚,一宿啊,是不是大骚屄!”
感受中,书香紧紧搂住琴娘颤抖的身子,摇起脑袋一遍遍地重复:“你不是,你不是!”守望着不远处即将收割的麦田,他深吸了口气,撤回身子,盯着马秀琴的脸说:“咱回家吧。”琴娘让他动了欲念,他怕,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真会忍不住在这里把她崩了。他不想伤害琴娘,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昧起良心做事。“脚还麻吗,我搀你上去吧。”伸出手来,搂起马秀琴的腰。想到彼时虽没亲眼撞见但事实已定的东西,他咬牙切齿,又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俩狗杂碎,别让我再撞见!
……
置身在三角坑中起起伏伏——在做了好多个噩梦之后,书香照旧在麦乳精罐子里写了一段——一张纸上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下面还落了一行小字。“你走了他咋办?”小心翼翼,似乎在用这种曲折的方式表达着自己能表达想表达的东西,日出日落。
过了内几天,任车轮子再怎么转悠,灵秀终归还是去了东头——“前一阵子香儿在你那没捣乱吧。”她见缝插针且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内个皓月当头的夜晚,她抬头望空,嘴上说“臭缺德”,手却轻轻拍打起怀里的人,而在明知睡梦中的人没有感觉的情况下,仍旧在随后问道:“又咬牙没?”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叮嘱换牙时的儿子莫要用舌头去舔,“给妈看看。”她看着他,那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儿让人看着就心疼,连她都忍不住责问起自己来,那么小题大作干啥,儿子又招你惹你了,把气儿都撒他身上。然而摸起脸蛋左看右看,看着看着就猛推一把,也不管他什么表情,朝他啐了一口:“没出息!”即便不是儿子主动,但碓在自己屁股上的硬家伙却骗不了她,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想到彼时看到的玩意,她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就又啐了一口:“抽死拉倒,也省心了我。”
然而灵秀到底是不知内情,不知道儿子跟他娘娘已有了男女关系,还道此时大嫂子这沉思是因为替自己着想呢。云丽确实在琢磨,而且脸悄咪地红了。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堂屋,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天儿还真热。”眨巴起眼来回扫视灵秀,还在随后撩起耳际的头发时,用手扇扇:“这回体量到胖小儿和小二内岁数啥样了吧。”走进里屋时,把饮料塞进灵秀手里。“孩子的脸,六月的天,你不常说吗。”
“有这热吗?”灵秀也怕热,却没觉着像大嫂子嘴上说的那样。她把饮料放到一旁,倒是踅摸出烟来:“胖小儿和二儿当年多老实,有他皮?”连说带笑,把烟让了过去。接过烟,云丽反问道:“皮?还不是随你了都。”点着香烟,挨在灵秀身边慵懒地靠在墻上。“在他大这皮点不也应该吗,小小子还有不皮的?就当陪着我了不是。”还真是,偌大的院落要是凈下来,对于她这个喜动不喜静的人来说,简直也太空得慌了。
“嫌腻不会搬西院住来,找那么多借口。”灵秀瞪了一眼:“别啥都惯着,惯出天来我跟你急。”脸上漾着花,把儿子皮出圈的事儿暂且压了下去,随后提起了给杨廷松过生日的事儿。“他爷生日快到了。”同往年一样,预先跟大嫂子碰起了头。
云丽“嗯”了声。她撩了撩秀发,挽起灵秀的手:“走,跟我泡澡介,咱边泡边说。”说走就走,拉起灵秀直奔东厢房而去。七十二条教义里的四大毒说得分明——“夕照的日,后娘手,小人的心,砒霜酒。”虽只六月初,这厢房里的潮闷却比外面闷燥了许多,没脱衣服就感觉到了。“可还没进伏。”说着话,云丽把灯打着,就手把门也插上了:“还让三儿睡厢房?啊,还不热出痱子来?”
“回给他扑个凉席再弄个台扇不就得了,”灵秀麻利地褪去衣衫,叠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秀琴说过阵子就搬回去,到时让他回屋睡。”难怪她心里稳当,原来这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让他先来我这边住,不也该内什么了吗。”说话间云丽也把衣服下了身,叠放起来码在一旁的桌子上。“又不是没地界儿。”见灵秀站在莲蓬下,她指起浴盆道:“先沖,一会儿泡。”
亮如白昼的灯下,灵秀拧开花洒,试了试温度,站了过去。她头发短,很快水便阴湿了发梢。云丽也没扎头发,打开浴盆上的水龙头,跟着凑到了花洒前:“多洗会儿。”拾起一旁的浴花,打了泡沫就给灵秀搓起了背。触碰着柔滑的肌肤,边搓边摸,从上到下捋了一遍,摸完屁股,还把手探到了前面,轻轻托起了灵秀的奶子。“还真挺头。”
灵秀抹着脸上的水,对着胸前作怪的手打了一巴掌:“你咂儿小?真是。”她笑着躲闪到一旁,微微磨了下腰,把双手撑在墻上,倒是任云丽搓揉起来。云丽就搓,给灵秀光滑的后身涂满了泡液,最后忍不住照着她屁股拍了拍。“大屁股。”蜂腰翘臀面前,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大长腿。”
灵秀转身抢过浴花,推了云丽一把:“沖你的去吧!”扬起脖颈搓了起来,随后依次在奶子上,腋毛上打转儿,光溜的身子很快就被一层泡泡包裹起来。“完事我给你搓。”浴花搭在阴皋上,又把右手探到胯下,对着肉缝捻捏了起来,好一番揉搓。
轮到云丽时,她也把手伸出去撑在了墻上,这个类似伸懒腰的动作还挺舒服,任由后面的人给她揉搓。还别说,灵秀这身子不但滑溜,而且这手也软和,同是女人,给这么一搓,她都禁不住暗道一声。“就不想换份差事?”问着灵秀,顺道提起了旧话:“省得閑言碎语。”
“閑言碎语?啥閑言碎语?你就明说摸男人鸡巴不就得了。难不成你也起哄,说……”看着云丽后背,灵秀眼神极为清明,说完,自己都笑了:“这人嘴两张皮,活儿就是这么个活儿,还怕说?都琢磨就甭活了!”
“要么说让你跟我做伴儿呢,到时啊,咱都搬良乡介。”转过身,云丽仰起头,抖了抖湿漉漉的长发,用手束着,也跟着笑了起来。“也省得二叔来回跑了不是。”
“笑不是好笑。”灵秀拿杏核大眼挑着云丽,突然伸出手来,照着她屁股拍了过去。伴随在“啪”地一声后,云丽“啊”了一声,躲闪间,肉花花的屁股跟着滚起一层白沫。“是不是。”她说笑着,媚眼如丝:“哪有两口子分开过的。”
“是你个头啊是。”扫视着陈云丽的下体,灵秀呸了一声。大嫂子身下茂盛的体毛一扫而空,肥厚的阴唇显得异常突耸,其实早在脱光衣服时她就发现了,此时再看,更为招眼。“毛咋都剃了,是要养活孩子吗。”抿嘴笑着,把浴花甩到她手里,率先迈步走向浴盆。“搞计划生育又不是乱搞男女关系,老娘怕啥?再说,老爷们有几个肯做绝育手术的?还不都是嘴上占便宜,粘自身就缩猛子。”边说边试了试水温,一只脚先趟进去,感觉差不多便缓缓地坐了下来。“妈说,爸生日在这边过?”
“你哥说不如来这边,嫌胡同里挤挤插插的。”沖着灵秀一笑,云丽撩了撩秀发,招展的花枝拥起胸前两团软肉,奶子和奶头看起来似乎都比以往大了少许。她拿起浴花,先是围绕着前心上的两个奶子,而后顺到小腹上。“不还没跟小伟提呢吗。”拥起一团泡泡,交错着连同胳膊也都抹上了一层爽滑液,随后又岔开腿,对着裆里抚弄起来。“我看啊,甭管在哪边过,今年咱谁也甭抄铲子。”
灵秀“嗯”了一声:“那敢情好。”舒展着双腿缓缓平趟下去。云丽沖掉身上的泡沫,只是擦了擦手,便到桌子前把烟拿了起来:“这些日子又没少费心吧。”这么说着,看灵秀老僧入定般躺在水里,她摇了摇头。“听姐的,别这么辛苦。”
锃亮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灵秀就闭起眼来。她没言语,真就老僧入定般,直到云丽把烟点上,递到跟前儿。于是,“哦”了一声,睁开眼:“啥苦不苦的。”错起身子给云丽腾出空儿来,让了个身位,自己则把手搭在浴盆的沿儿上。“将来香儿念出学来我就不干了。”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省得受罪。”
“你是那閑得住的人吗。”看她一脸带笑,云丽乜了一眼。“说正事呢,还笑?”
“不笑还哭啊?”直起身子,灵秀干脆也靠在了盆沿儿上,和云丽并着挨到了一处。“急有啥用?还不是得慢慢来。”遂又提起自己儿子,虽没言及娘俩之间的秘密——却也满头雾水——“也不知这脑袋瓜里想的都啥。”苦恼的同时,又不能大张旗鼓嚷嚷出来,尤其想到自己还做了个内样的梦,更是弄得心神不宁,脸都臊红了。“愁死个人。”这半年其实过得并不舒心,而四处奔波反倒落在了其次。“不说不说了。”灵秀摇起脑袋,越说越烦,干脆把话终止下来。
“前阵子在西院碰贾景林了。”扫了眼灵秀,借着话题转移,云丽也正好来个顺坡下:“不会是因为孩子的事儿吧。”
“愁俩月了他,人都快魔怔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提起贾景林,灵秀是既同情又来气。“闺女有啥不好,又不是外人的!”摇起脑袋时,她又说,“放以先你养活一百个都没人管,只要能生的下来,如今不时代不同了吗。”
“还一百个,不成下猪了吗。”云丽抿嘴轻笑,笑过之后不免陷入到沉思中,也摇起了脑袋:“合情不合理,合理不合法。”
“说得不就是吗,全都奔小子要,全都要名额,不乱套了?”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超生偷生太普遍了,莫说是梦庄十八个村,可泰南就多少,还别提全国,但问题是国策当前,由不得谁来使性子。“越穷就越想要(小子),啥时能把这落后的想法变通过来呀。”当下最难转变的就是这个问题,而最棘手的问题也是这个。“有时想想吧,也真是干腻了。”话毕,灵秀又叹了口气。
云丽正想再撺掇一番,哪知灵秀她话锋一转:“饭不能不吃吧,活不能不干吧。”转了一圈竟又把话说了回来。其时屋内灯火辉煌,水色之下的内张芙蓉脸上浅笑连连,如花似玉,温润中透着股执着,执着中又涌溢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老有小的,不还得业吗。真要是业不动了,到时我再跟姐混。”
出门时,下弦月还在东边耷拉着脑袋。云丽挽着灵秀的手,送到大门口。灵秀推了推云丽:“还让你送?”爽朗的笑声在胡同里久久徘徊。“看你懒腰都不知伸几个了,插门歇着吧,”她捅了捅云丽,“我哥还真忙。”回家的路上,点燃了睡觉前的最后一根烟。
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二十多年前,灵秀独自一人来到沟头堡的李老师家,第一次见老杨家人时才十四五。她不怵阵,打小跟着爹妈见过世面,也没什么可怵的,于是就笑着和所有人打过招呼——该叫哥的叫哥,该叫姐的叫姐。李萍开口一声小妹,自此,日后众人一致就这么称呼下来。后来,灵秀被说媒的说到了老杨家,入了门之后,眼下的这条路——沟头堡所有的街巷她便俱都熟悉了。
灭了灯的沟头堡陷入在一片宁静中,偶有那么一两户人家还亮着灯,声音模糊嘈杂,估摸多半是在打牌,不可避免且毫无例外,村和村之间的情形大抵如是。
灵秀趟起碎步,依稀拉长的身影显得摇曳生姿,她在黑夜中穿行着,怕是闭着眼都能走到路边。事实上,远处的光束一闪即逝,没多会儿就听到了马路上稀疏传来的汽车声,急促且熟悉。嫁老杨家时就知道,这户人家挨着公路,以后生活可能多少会受些影响——毕竟,车轮子轧地近在咫尺,一切都要从头来过。比如揍饭,比如缝缝补补,比如侍奉公婆,比如睡觉休息。
进了胡同,灵秀先是咳嗽一声,没见什么动静之后,这才走向茅厕。虫鸣的季节,不止是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似乎连三角坑里的蛙鸣都有些燥闷。打茅厕出来,矗立在深幽的巷子前,灵秀吐了口气,片刻后,朝前迈起了步子,随之身子一闪掩入门里,锁上门,又给门后头顶了个门栓。院子里已然凈得不能再凈,所以她也就蹑起手脚来。从堂屋取来漱口杯子,打了牙膏,跑去厢房舀了水。听听动静,微弱的呼吸打套间里传出来,灵秀便撩开帘儿,往里探了探,乌漆嘛黑之下,一团黑影此刻正躺在床上。
蹑起手脚进了屋,灵秀打开了台灯。昏暗的光线下,眼前的儿子和狗挤在一起。她皱了皱眉,她发觉儿子现在越来越不成体统了。抻起被踢散的毛巾被,虚晃中,儿子似乎也皱了皱眉。灵秀没听到咬牙声,她盯着他稚嫩的脸,自说自话道:“我是你妈啊,我走哪介?”似乎也在问询睡梦中的儿子——她不解内晚他为啥要这么说,又为何心事重重会把它写在纸上。“妈不都跟你说了,不该问的别问……”扬起手要把儿子脑头的两只狗子给他抱离到纸箱子里,恰在这时,躺在床上的人身子一鼓秋,随之拳头也轮起来,一撇子砸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