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阴云已经低低地压得王家的女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魏家二虎走后,王家女人们开始围坐在一起商量没有对策的对策。
金凤和银凤都眼睛里含着泪水一语不发。鲍柳青和儿媳李香云这两个主心骨也面面相觑。李香云提议把王金贵叫回来一同想办法,鲍柳青摇头坚决不同意,理由是,金贵和二驴一样的脾气暴躁,做事不顾后果,倘若金贵和二驴一样再把天捅一个大窟窿来,那就更没法弥补了,二驴已经锒铛入狱,要是金贵再出现一差二错的,那王家就彻底垮了,还不如咱们在家担着,就算是下油锅入地狱也咱们先赴吧;再者说了,就算他回来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他能想到的咱们也一样能想到。
李香云觉得也是那么个道理,金贵回来,除了过激的沖动以外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反倒他不回来安全些。之后李香云又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向派出所报案,说魏家人威胁咱们的人身安全,请求公家出面保护。
鲍柳青想了一会儿,还是摇着头说:“那也并不管用,你是知道的,咱乡派出所的所长是人家魏家的姑爷,会替咱们消灾解难吗?”
“那我们也可以去县里的公安局报案啊!他们魏家还能把整个天都遮住了?总会有说理的地方吧!”
李香云不相信天下会这样黑暗。
鲍柳青凄惨地摇着头。“魏老五和魏老六只是口头上说了那样惨无人道的话,并没有付诸实现呢,没有证据的事儿,人家公安局会相信吗?关键是那二十万是法院判的,人家来要,是名正言顺的,合理合法的!魏家能承认他们拿刀来威胁咱们吗?”
李香云的目光更加阴暗下来。“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呢?”
“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啊!还是想法凑钱吧!人家要的是钱!”
“这不和没说一样吗?我们要是能凑够四万的话,不就一天乌云都散了吗,关键是我们已经求借无门了,别说四万了,就是四千也没处讨弄啊!”
李香云当然最清楚王家的状况了。
鲍柳青万般无奈地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井里无水四下掏呗!我是这样想的:要是咱们能想法凑上一万,然后再托一个能和魏老大能说上话的人,去帮助求求情,说不定就能容缓一段时间呢!天无绝人之路,然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呗!”
“可就算是一万,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不晓得怎么能凑够呢!”
李香云愁绪万千地摇着头。
鲍柳青沉重地垂下头。她当然比李香云还清楚这一点了,这个家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根本想不起还能去哪家借钱了。倒不是亲戚朋友都看笑话,而是先前已经欠着人家的了。她男人王有山那一场病,花了七八万元,几乎把所有能刮边儿的亲属都拖累遍了,至今还都没还上人家的钱,现在怎么能再向人家张口呢?就算张了口也是白张,谁愿意把钱往你这个无底的深渊里投呢?可眼下又确实无路可走,也只能再厚着脸皮去乞讨了,哪怕一家挤出一点点,如果能凑上一万,那说不定也能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呢。
鲍柳青抬起眼睛,祈求地望着李香云。“二蕓啊,妈不好意思开口,也得开口了,这次你还得回你娘家那方面帮助讨来点儿,我知道你也没有脸面再去了,因为这些年欠你们娘家那方面的钱够多了,一直欠着也还不上,可这次事情太大了,没脸去也得去呀!就算妈求求你了,能求来一分是一分啊!我再去四处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凑个万八千的呢!”
李香云咬着嘴唇低头想了很久,眼睛潮湿着抬起头。“妈,我会去借的!你就不要说求我的话了,我是王家的媳妇,就是再为难,我也会和王家风雨同舟的!我妹妹小蕓刚结婚不久,我想她应该有点彩礼钱,我去和妹妹说说,没多还有少呢!”
鲍柳青热泪盈眶地一般握住李香云的手,动之以情地说:“孩子啊,我这辈子能娶到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儿媳妇,我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我心里愧疚啊,从你嫁到王家那天起,就没有过上一天消停日子,一直跟着我们吃苦受累忧愁着,真是对不起你呀!”
“妈,这个时候还说这个干啥!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患难与共了!”
李香云的眼睛里当然闪着泪花,那是千百种滋味纠结在一起的泪水。
整个一上午,鲍柳青一边做家务一边过电影一般筛选着自己有可能借到钱的去处。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外号叫齐老K的四十多岁的男人。
这个男人和她无亲无故,但她觉得好像有希望能帮她一把。第一个前提是这个男人有钱。
第二个前提是……
齐老K的真名叫齐国忠,是二十岁以后因为玩扑克牌时擅长留老K,才得了这个绰号。齐老K是鲍柳青娘家那个屯子的人,差不多是和鲍柳青同时长大的同龄人。鲍柳青在嫁给旮旯屯的王有山之前,齐老K家曾经三番五次地托媒人到鲍柳青家提亲,当然是齐老K早就相中了鲍柳青。当时鲍柳青倒是没说出愿意或者不愿意,只是她父母坚决不同意。倒不是齐老K的家庭条件不好,也不是齐老K人长得窝囊,相反,齐老K的爹当时还是大队书记,是个有钱有势的家庭,齐老K表面上也是一表人才,梁家老人不同意的原因就是,齐老K的人品不好,有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閑,还继承了他爹沾花惹草的风流习性。不到二十岁就因为调戏妇女惹来了不少风波,就依仗着他爹权利和根基才都大事化小,小事儿化了。
本本分分的梁家当然不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花花公子了。鲍柳青的父母当时就回绝了齐家的提亲。但齐家似乎很不甘心,之后又接连派能和梁家说上话的人来游说,结果还是没有动摇鲍柳青父母的想法。当父母的决不能因为攀高附势而坑害女儿。
为了摆脱齐家的纠缠,更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梁家便以最快的速度给十八岁的鲍柳青在十五里以外的旮旯屯定了一门婚事,就是王有山。订婚没多久,鲍柳青就嫁到了旮旯屯的王家。
为此,没有娶到鲍柳青的齐老K还昏天黑地般地伤痛了些日子。但他似乎还不太甘心,在鲍柳青每次回娘家的时候,他还厚着脸皮往上黏糊儿,但鲍柳青总是不卑不亢地拒绝着他的无理想法。但齐老K心里暗暗发誓:鲍柳青,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
不久,齐老K也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接二连三地生了四个孩子。但有了家室的齐老K还是本性不改,依然赌博,依然乱搞男女关系。可以说,他在那个屯子里名声不太好。
但谁也没有想到,齐老K后来竟然出息了,成为本地最有钱的富户。其主要原因就是借着他爹的权利,在土地联产承包到户那年,承包了村里红砖厂,几年间就成了发家致富的典型。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齐老K对鲍柳青的情缘还时不时地泛起,倒不是他缺少寻欢作乐的女人,主要是当初被伤害了的自尊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失衡中的遗憾。
后来,鲍柳青的丈夫因病去世,齐老K又开始旧梦泛滥。每次鲍柳青回到娘家的时候,他都想方设法接近她,意图很明确:要和她重温旧梦。但鲍柳青还是对他一点心思也没有,每次都是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非分之想。
齐老K很困惑也很懊恼,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鲍柳青已经成了寡妇,竟然对他还是无动于衷。已经成为本地举足轻重的人物的齐老K,竟然对不知道好歹的鲍柳青有了恼羞成怒的愤恨,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在某个时候强暴了这个女人。
但他每次见到鲍柳青的时候,除了严重的火花和心里的浪涌以外,还是没有什么野蛮过激的行为。他要等。相信老天会赐给他什么机会。
其实,齐老K是个肆意行走花丛的男人,根本不缺女人。且不说村里那些新旧相好就有一箩筐,单说他砖厂里的那些花红柳绿的姑娘媳妇,只要他动动心思,是没有弄不到手的,甚至是他不动心思还有很多往身上沾的呢!
他之所以对鲍柳青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情有独钟,不仅仅是鲍柳青身上蕴含着其他女人身上没有的独特风韵,还有一种普遍的规律: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这样的规律印证到齐老K身上会更强烈;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征服欲念:在女人身上他是个无往不胜的战士,所向披靡,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左拥右抱,品花弄香,但恰恰是在鲍柳青身上失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就算是自己已经出人头地了,就算是鲍柳青已经是个破落的寡妇了,他依然望女兴叹,无可奈何,这是他一生中最闹心的败笔。这是不能忍耐的遗憾,他要在有生之年不惜一切地圆了这个遗憾。
当然,鲍柳青心里也一清二楚,那个叫齐老K的男人这些年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无论哪种念念不忘,是情感的还是欲望的,总之在那个男人见到她时的目光里,那种渴望是实实在在地灼热着。但这些年来,她对那个男人却丝毫勾不起那样的感觉,哪怕是那个男人已经今非昔比,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无依无靠又无拘无束的寡妇,她也还是对齐老K有过动过一丝一毫的心思。一句话:无缘。
其实也不是有缘无缘的问题,问题是鲍柳青是一个保守本分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和齐老K 那样花心又不安稳的男人挂上任何边儿。
但世事总在改变。这一刻,鲍柳青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叫齐老K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