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烂货,俺跟你拼了。”大憨娘一听就急了,只往长海娘的身上撞,幸好大家眼疾手快,把她拉开了。
两个女人不依不饶,相互揭短,把当初对方偷人养汉的事儿都端了出来,言语不堪入耳。
这时候,一个老人的声音咳嗽了一下:“咳咳咳,你们这是干啥类?赶会类还是瞧唱类?一个个没事干瞎闹个啥?各回各家睡觉去!”
大家一看,原来是张大军的爹张太辉走了过来。
张太辉也是被他们给吵醒的,两个娘们当街乱骂,嗓门又尖又细,大半道街的人都听见了。张太辉也起来观看。
张太辉德高望重,在村里的辈分最高,而且是前任的支书,说话是相当有分量的,他往哪儿一站,大家都不敢做声了。
张太辉问:“到底咋回事?大憨娘,长海娘,瞎闹个啥?”
大憨娘觉得非常冤屈,先叫了一声:“太辉叔,您得给俺做主啊,俺滴天啊……俺滴地儿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媳妇偷人养汉,叫俺出去咋见人啊……啊,呵呵呵呵呵。”
大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一边哭一边说,把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了张太辉,张太辉一下子就皱紧了眉头。
偷人养汉这种事在磨盘村不算个事,谁家男人不偷腥?谁家女人不养汉?不养汉子的女人,你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
张太辉也不好说什么,他总会一碗水端平,向理不向人,沖长海一吼:“长海,你给我过来,有这么回事吗?”
长海微微弱弱道:“有,不过,是俺找的三巧,不是三巧找俺,每次都俺勾搭她来着,这事不怪三巧?”
“是这样吗?”
长海说:“是。”
“你打算怎么处理?”
长海一低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长海完全蔫了,觉得愧疚不已。:“我想跟大憨哥赔不是,认打认罚,大憨哥,你说吧,是杀是刮,随你的便,我错啦。”
长海也是条硬汉子,甘愿把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往地上一跪,把脑袋一伸,那意思,大憨,有本事你就砍了我,老子保证不皱一下眉头。
大憨一下子就傻了,别看他刚才气势汹汹,当长海真的跪在他面前,让他随便发落的时候,他还真的没注意了。
不能砍啊,一刀下去这个家就完了,儿子咋办,老娘咋办?这个家咋办?
大憨一跺脚,把菜刀往地上一扔,哎了一声,拉着他娘就走出了门。
大憨娘觉得儿子没出息,就骂他:“你个脓包,为啥不砍他?”
大憨说:“砍下去容易,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坐牢了,谁来给你养老送终?谁来养活我儿子?”
大憨娘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憨说:“不这么算还能咋办?是你儿媳妇找的人家,娘,儿子没本事啊,拢不住媳妇的心,我决定了,跟三巧离婚,让她走吧。”
大憨娘怒道:“离婚?没那么容易,不能这样便宜她。”
大憨说:“娘,咱回吧,反正丢人是丢到家了。”
母子二人拨拉开人群往家走。
长海低眉耷眼跪在地上根本没起来,实在觉得对不起大憨,也觉得对不起三巧,都怪自己鲁莽,贪图一时痛快。
张太辉把长海搀扶了起来,摇摇头,也没啥可说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人呼呼啦啦开始散去,张太辉也开始往家走,路过大憨家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一声嚎啕:“救命啊,救人啊,孩子掉井里了……”
张太辉就吓了一哆嗦,大踏步走进了大憨的家,只见大憨娘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大憨急得直跺脚,赶紧找绳子。
张太辉问:“大憨娘,咋了这是?”
大憨娘一下子抓住了张太辉的手:“太辉叔,不得了了,俺孙子……孙子掉井里了。”
“啊!”张太辉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原来,刚才大憨娘领着大憨去找长海算账,把孩子一个人扔在了家。
大憨的孩子才一岁半,刚刚学会爬,因为家里没人,孩子一边爬一边哭,最后爬在了院子里的枯井旁边,一个没留神掉了进去。
大憨跟娘回家以后,先找孩子,找过来找过去也没有发现,最后大憨拿着手电往井里一照,吓得当时就昏过去。
孩子掉井里了。
大憨当时就没了注意,他娘一个跟头向后摔倒……不省人事。
张太辉急得一跺脚:“愣着干啥,喊人,往外捞孩子啊!!!”
大憨这才恍然大悟,把绳子拴在腰里,好多村民听到了大憨娘的呼叫,纷纷过来帮忙。拉的拉拽的拽。
孩子终于捞出来了,可惜已经死在了井里头,彻底断绝了呼吸。
是个男孩,鼻子跟眼非常的秀气,头发很浓密,长得像三巧,小脸苍白苍白的,四肢已经冰凉。
刚才在长海家闹腾了一个小时,孩子掉井里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没人管。
邢先生过来以后,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心跳,就摇摇头,直说了六个字:“凉透了,没救了。”
塌天的大祸终于降临在大憨的头上,媳妇偷人逃走不知所蹤,儿子又掉进了井里头。他再也无法经受这种打击,向后一步厥到,脑袋磕在了一块板砖上,同样人事不醒。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还好邢先生在身边,老先生赶紧拿出三根钢针,分别在大憨身上不同的部位扎了下去。
大憨醒来以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哈哈……”
他眼神迷离,口流羼水,很明显是疯了。
三巧一时的欢愉,把整个家庭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痛苦中,孩子的惨死击溃了大憨最后的精神防线,他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
大憨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人呆呆傻傻,说话不算很清楚,小时候因为发烧,烧坏了脑袋,留下了羊癫疯的后遗癥,这下好,彻底报废了。
他娘醒过来以后仰天就是一声嚎啕,哭的声泪俱下,抱着孙子的尸体呼天喊地,顿足捶胸。
她知道这儿子是大憨的骨肉,因为三巧嫁过来的时候还是处女,那时候她还没有学会偷人。
当初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罚款,大憨娘才不得已让儿媳鉆进了村支书李秀林的被窝,没想到从那儿以后三巧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村里疯狂找男人。
她该怨谁?现在孙子死了,儿子也疯了,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这日子以后咋过?
大憨娘抱着孙子昏过去好几次,村里人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张太辉一跺脚:“大憨娘,事已至此,还是把孩子埋了吧?”
大憨的儿子是第二天下午埋掉的,因为太小,连口棺材也没有,只是找块塑料布,卷吧卷吧找个坑埋掉了。
大憨娘还把孙子的衣服一起填进了坟坑里,哭的死去活来。
从大憨疯掉,到儿子埋葬,三巧一直没回来,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一走就是杳无音讯。
直到一个月以后的一天,长海从工厂下班回来,那时候天还早,日头还没有落下,他就想到自留地去看看。
他扛着锄头,刚刚走进玉米地,一条人影就窜了出来,一下子把长海抱在了怀里。
是个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脸上脏兮兮的,可能很久没有吃过饭了,小脸蛋蜡黄。
开始的时候长海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楚女人的样貌,立刻惊叫起来:“三巧?怎么是你?”
那女人的确是三巧,三巧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原来那天三巧被长海推出了墻头外面,她不敢回家,害怕大憨用刀劈了她,于是她就偷偷返回了娘家。
三巧的爹娘都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哥哥跟嫂子,三巧刚回娘家的那会儿,嫂子跟哥哥还十分的热情。几天以后,当听说三巧因为偷人,逼疯了大憨,儿子也掉井里淹死了,哥哥跟嫂子就大怒,沖三巧发了一通脾气,把她赶出了家门。
三巧的哥哥嫂子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妹妹简直没人性,这不是坑了人家大憨吗?
于是哥哥跟嫂子就领着妹妹到大憨家赔礼道歉,哪怕跪地求饶,良心也能安生一点。
哪知道三巧根本不敢进大憨的家门,没进村子就半路逃走了,他害怕婆婆会杀了她。
三巧不敢进村,就在玉米地里转呀转,饿了就刨个野地瓜吃,渴了就到小河边喝口水,她破衣烂衫,在野地里游蕩,一直游蕩了半个多月。
她在苦苦等着长海,想跟长海远走高飞,终于,长海出现了,三巧就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三巧说:“长海,你带俺走吧,离开磨盘村,俺想跟你过。”
长海再次见到三巧,心里十分纠结,两个人的错误毁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心里本来就很难过,他抱着三巧说:“三巧,我不能跟你过,不能对不起大憨哥啊,现在大憨哥疯了,更需要人照顾,我是个罪人,真的把你接回家,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会压死我。”
三巧说:“那咱私奔吧,离开这个地方,走的远远的,俺再也不回磨盘村了。”
长海说:“不行,我走了俺娘咋办?我以后还咋在村里立足,我们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三巧说:“你说咋办?俺现在真的没有去路了,会饿死的。”